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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俭脚步一顿,认得正式拨到偏院伺候那两位宫女的促使婢子之一,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小婢女原本赶得甚急,瞅见他的脸色,脚下顿时有些拌蒜,舌头也开始打结:阿、阿郎,赵、赵娘子说有,急事,想跟您回、回禀。
裴行俭的目光在这张带着憨色的小脸上停了停,脸色微缓,声音温和地问道:赵阿监不是刚刚回了趟家么,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小婢女松了口气,说话顿时顺溜起来:启禀阿郎,今日是奴婢伺候赵娘子回去的,进门便听说赵娘子的母亲早已过世了,如今当家的乃是赵娘子的兄嫂,似乎说是要来拜会阿郎和夫人。赵娘子很是忧心,想先跟您回报一声。
裴行俭微一沉吟,点了点头:你先去禀报一声,我这便过去。
安置赵氏和姚氏的偏院原是裴府客房,院落屋宇都是中规中矩的小巧jīng致,最引人注目的,要算北屋台阶下那两颗高大茂盛的梅树,每到腊月,红梅怒放,倒也算得上一景、裴行俭踏入院门,不由便是一怔:几日不见,那两棵梅树居然已换了副模样被细细修剪过的枝丫疏密有间,更添风韵,枝头不知何时更开出了几点红花,隐约间似有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这才十月,腊梅怎么就开了?裴行俭刚想细看,东厢房的门帘一挑,一位白衣青裙的女子快步迎上,屈膝行了一礼,哑声道:贱奴赵氏见过裴少伯,今日冒昧烦扰少伯,还望少伯见谅。她原本就生得高挑白净,这一身素净打扮,愈发衬得她身形窈窕,肌肤细白,只是眼皮红肿,双唇紧抿,与平日温柔沉静的模样却是判若两人。
裴行俭微微欠身:赵阿监客气了,这几日怠慢了阿监,不知今日阿监有何见教?
赵氏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多了丝苦涩:不敢当。奴既已出宫,不敢在当阿监二字。今日之事说来话长,少伯请进屋一坐,容奴从头回禀。
北屋的门帘挑处,却见这件待客的堂屋似乎也与往日有些不同。裴行俭扫了一眼才发现,原来是靠墙的白色堆花双龙柄瓷瓶中cha上了一根两尺多长的梅枝,数十朵红梅点缀在枝gān之间,嫣红点点,暗香浮动,盛放在雪白的墙壁和六曲墨书屏风之间,整个屋子都多了几分雅致灵动的风流气象。
他的脚步不由一顿,身后立时响起了赵氏低低的解释声:叫裴少伯见笑了,这是宫里常用的法子,入冬之后,便用熏过梅香的红色纱绡剪成梅花之状,黏于花枝,芳香旬日不散。奴原先在宫里就是管着各处花木,恰好箱笼里还剩些这样的红绡,这几日横竖无事,便做了些出来。
裴行俭的目光在那些足以乱真的红梅上停留了片刻,转身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赵氏开口。
赵氏踌躇片刻,郑重地欠身行了一礼:多谢裴少伯开恩,准奴回家探亲,奴感激不尽。奴烦劳少伯过来,乃是家中有些下qíng不得不回禀
她话音未落,堂屋通往书房的门帘突然轻轻一动,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低头快步走了出来,对裴行俭深深地弯腰行了一礼,不戴他开口,那小巧丰满的身影已几个退步倏然消失在大门外。
裴行俭认得正是另一个宫女姚氏,见她走得láng狈,不由多看一眼。赵氏脸上也露出了几丝尴尬,轻声道:姚家妹子素来有些胆怯,平日只爱在书房写字看书,不知少伯要来,还请少伯莫怪。
裴行俭淡然道了声无妨,心里却是一动。这位姚氏的确写得一笔好字,胆子却不见得有多么小,在九成宫先是自告奋勇要伺候笔墨,被拒后又默默地抄了好几卷少见的藏书出来,回长安的路上,更是直接送了回消夜上门。他也只是不声不响地瞅了她半盏茶功夫,这才让她消停下来。倒是这位赵氏,一直极为循规蹈矩,半个多月里提的唯一要求,也不过是想回家先探望探望母亲。他冷眼瞧着,姚氏先前待她实在算不上厚道,她竟也肯主动替姚氏分解赵氏没有多说姚氏,定了定神便话归正题:启禀少伯,今日奴到家方知,家慈业已去世,如今家中乃是兄长做主。听闻圣人将奴赏赐少伯,兄嫂们都严令奴好好伺候少伯,不得轻狂懈怠。家兄今日送奴回来时,便想要拜会少伯,家嫂或许过两日也会上门来叨扰夫人。少伯一片好意,奴却给少伯与夫人带来着许多烦扰,实在是羞愧无地!她眼中含泪,脸孔也是涨得通红,深深地行了一礼。
裴行俭眉头微皱:你兄嫂家中可是有子弟待选?
赵氏声音更低:家中两位侄儿都在待选之列,听闻已蹉跎了好几年
裴行俭点了点头。此事毫不稀奇,长安赵氏虽是官宦人家,到底只是本朝新贵,何况这位赵娘子当年能被送入宫去做宫女,在家中自然是不得宠的,用来换子弟前程又算什么?唯一出人意料者,也不过是他们居然会做得如此直白急急切了。思量片刻,他便问道:却不知阿监如今有何打算?
赵氏细白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半晌才低声道:少伯许等我日后自行归家,原是一片仁心,只是兄嫂心思如此,奴若是回去,还不知会被如何发落,奴从今往后,一切听凭少伯吩咐,只求少伯莫要将奴送回本家!奴愿做牛做马,报答少伯的恩qíng!说完她又行了一礼,雪白的秀颈深深低垂下来,仿佛是初初盛开的雪莲被沉重的冰霜压弯了纤弱的花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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