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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俭没有作声,眸子在那支绝不是一两日能做好的jīng巧的梅花上转了转,又静静地落回到赵氏身上。他的神色并不严峻,却有一股慑人的淡漠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不含丝毫qíng绪的明澈目光,更是足以让人寒入骨髓。
屋里的寂静渐渐汇成了一种难言的压力,赵氏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对上裴行俭的目光,脸色便是一白。静默了片刻,她突然起身伏在了地上,声音也有些发颤:奴不敢欺瞒少伯,如今这qíng形,奴先前的确已是预料到了几分。家母本是继室,家父去世后,奴便是因为深受兄嫂厌弃,才会被送入宫廷。奴先前便想过,若家慈还健在,有两年光yīn,奴或许还能与家慈一道谋划个前程;若家慈不幸已然去世,奴若想此生还有些指望,便只能求少伯与夫人开恩了!
奴自知蒲柳之姿,决不计配伺候少伯,只是自小受家慈教导,又在工种司苑待了七八年,尚有收拾庭院的手艺,亦能应对些人qíng来往,奴愿去夫人身边,随夫人应答宾朋,三年之后,在听人夫人发落。
少伯明鉴,奴乃一介弱女,家中又无人可靠,荣rǔ生死,都在少伯与夫人一念之间。从今往后,少伯前程越是远大,奴为夫人效力越多,才越有安稳可求。何况奴在万年宫时便常听人谈及夫人当年义举,入府后,婢子们对夫人更是无不感恩戴德。奴深知夫人明慧仁厚,今日才敢毛遂自荐。
奴不敢自表忠心,但日后福祸如何,原是一目了然。奴原本要在宫中孤寂一生,如今有这样一条生路放在眼前,又怎会不知珍惜?奴虽无用,这三年若是留在夫人身边,或许还能略为少伯与夫人分忧,请少伯给奴一个效力的机会!
赵氏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颤抖,让那低声求恳愈显诚挚凄切。裴行俭却良久都没有回答。赵氏的身子也越伏越低,额头终于紧紧地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裴行俭慢慢站了起来,神色依旧淡漠,声音却十分平和:阿监请起。阿监所言,的确句句在理。只是裴某有一事不明,还要请阿监指教。
赵氏略微抬起身子:少伯但问无妨,奴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监做的梅花活色生香、巧夺天工。只是看得久了,却似乎总有些不妥,阿监可知不妥在何处?
赵氏明显地怔了怔,转眸看了那cha瓶几眼,脸色苍白,缓缓摇头:奴手艺粗陋,原是不配登大雅之堂。
那梅支原本选得极好,姿态清劲而雅趣,点缀的花朵更是恰到好处,紅萼娇艳,huáng蕊轻盈,或盛放,或含苞,姿态各不相同,便是真正的梅花也不可能比它更风流馥郁。裴行俭的目光停在枝头那朵半开的梅花上,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阿监不必过谦,这支梅花可谓毫无瑕疵。只是道法自然,世上焉有完美无缺之物?何况寒舍简陋,更是衬不起这般的风流富贵。倒是可惜了阿监一片苦心。
赵氏的脸色一僵,双唇微颤,仿佛想开口辩解,又紧紧地抿住了。
裴行俭并不在意,转身往外便走,到了门口,脚步才顿了顿:阿监放心,裴某虽非君子,却也不会食言而肥。三年之后,阿监若依旧不愿回家,寒舍虽是简陋,倒也不会让门客宾朋衣食无着;裴氏虽非豪门,总能寻出几位殷实可靠的子弟。只要阿监不令裴某为难,裴某自会让阿监有一份前程可选!
赵氏脸色更白,神色里倒是少了几分凄婉,多了些镇定,依旧是礼数周全地欠身应道:多谢少伯开恩,一切但凭少伯安排。
裴行俭没有答话,脚步也再未停顿,靴子声不紧不慢地一路去得远了。
赵氏身上力道一松,不由自主坐倒在地,抬眼怔怔地看着门帘,脸上一丝表qíng也没有。直到门口响起了女子的细碎脚步声,她才猛地回神,手一撑地站了起来,神色又恢复平日的文雅沉静。
门帘一动,却是姚氏小心地闪了进来。见到赵氏的脸色,她才松了口气:姊姊没事吧?今日那位那位裴少伯怎么过来了?这名字对她仿佛带着某种恐怖的魔力,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又忙忙的解释道:我只是在里屋临写姊姊找出来那副拓本,听到姊姊说话便出来了,可不是成心要听的!
赵氏笑容依旧温婉:妹妹说的是哪里话,咱们都是宫中的老人,这点规矩还不懂么?我又怎么会疑心妹妹?其实也不是什么紧事,是我家兄嫂说是这几日就要过来拜会裴少伯与夫人,因此先与裴少伯回禀了一声。
姚氏目光中顿时流露出些许异样:姊姊的兄嫂?他们也是有品级的人物吧?对姊姊倒是好生关切!
赵氏苦笑起来:什么品级?家兄到如今还在八品上熬着,旁的子弟就更不用说,托了多少人qíng都还没入门,因此一听说我在这边,就立时急着过来了。可妹妹是知道的,这个多月里,裴少伯连正眼都没瞧过我,怎么肯费这个心思去帮忙?日后我若是回去,兄嫂还不定怎么怪我!还是妹妹好,家中虽然简单些,兄长们都是真心疼你,绝不会让妹妹有这样的难堪!
姚氏神色微松,也有些伤感起来:姊姊就莫要笑我了,当年原是我无知轻狂,死活闹着要来长安,伤了他们的心,日后归去,就算他们不说什么,我不照样是没脸?对了,姊姊家里的事,裴少伯没怪罪姊姊吧?
赵氏轻轻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或许再过两天,夫人就会召见咱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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