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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灵筵前的闻喜县公裴法师抹了抹眼睛,转身想到门外透口气,谁知刚迈出步去,脚下便是一软,好在旁边有人立即稳稳地搀住了他:叔父当心。

裴法师转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守约?你怎么还没回去?话一出口才觉不对,又忙添上了一句:今日已是麻烦你这许久了!

裴行俭穿着一身素色单衣,脸上倒是不见倦色,浑然看不出也是脚不沾地忙了半日的模样,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叔父何必跟侄儿客气?协理郡公丧葬之事,原是行俭的职责所在。何况侄儿幼年时也曾得郡公教诲,如今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又怎能报答当日恩qíng之万一?

恩qíng?裴法师心头顿时一突,若说自己的父亲当年对裴行俭母子有些恩qíng也就罢了,这位兄长么,这么些年来,更多的还是装聋作哑吧?他小心地看了看裴行俭,见他脸上并无讥讽之色,心里略定:今日真真是多亏有贤侄在,不然

回头看了看只有几位妇孺的灵堂,裴法师一声长叹,没有说下去。他原是午间收到讣告后赶将过来的,入府方知,兄长昨夜便已去世,之所以拖了半日才发丧,是两位大长公主的主意。这也罢了,临海大长公主还写了纸签出来,要把承先夫妇立时赶出府去,常乐虽然没有明说,却是坚持要由承禄出面接待吊唁的宾朋。

他自是无法认同,裴承禄也不qíng愿。僵持之下,最后竟只能由他到外头来受宾吊答。他的腿脚原本便不大好,平日又不擅于此,若不是随即赶到的裴行俭里里外外地帮衬着,还真不知会出什么纰漏!饶是如此,今日那些平日靠着河东公府过活的族人似乎已看出qíng形不对,竟没一个敢留下守灵;明日那兄弟俩若还是接着哀毁太过,无法起身,只怕外人都会起疑心!

裴法师越想心里越堵,却又无法抱怨。好在裴行俭也没追问,只是扶着他在门边的一张胡chuáng上坐了下来。帘下清风chuī入,到底将屋内闷气chuī散了些许。裴法师到底惦记着后院的僵局,转头便对裴行俭笑道:守约,今日你也辛苦许久了,不如先下去用些饭食?

裴行俭却轻轻摇头:叔父尽管去忙,这边,他回头看了看灵堂里那几个单弱的身影,行俭略守片刻,待叔父回来再说。

他怎么知道自己有事要忙?裴法师心里顿时一凛,只能含糊着叹道:都怨如琢他们兄弟身子太弱,不然何至于如此辛苦贤侄?

裴行俭温声道:叔父莫要忧心,此事也不能怪如琢他们一语未了,帘外突然有人娇笑了一声:不怪裴承先兄弟,那就是怪我们姊妹了?

门帘挑处,四五个女子款款走入,当先两个,正是常乐大长公主与千金大长公主。常乐是一身中规中矩的素色吊服,千金大长公主却是蜀罗素衣越绫白裙,头上的羊脂玉步摇流苏摇曳,把那张犹自施着淡妆的脸庞映衬得愈发俏丽,此时嘴角含笑,神色娇嗔,吐出的言辞却毫不客气:闻喜县公若是觉得我们姊妹太多事了,直言相告便是,何必如此拐弯抹角与旁人抱怨?

裴法师不由暗暗叫苦:这位怎么也来了!诸位大长公主里,千金最是难缠,原先她亦步亦趋跟着临海,之后又惟常乐马首是瞻,而临海高傲,常乐严正,行事还有章法,她却是百无禁忌他忙站起道了声不敢,当真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裴行俭也欠身行礼:微臣裴行俭见过两位大长公主。

常乐大长公主眉头微微一皱:裴少卿还未归家?千金大长公主却感兴趣地打量了他几眼:你就是裴行俭?怎么,今日竟不回去伺候你家夫人,却在这里打抱上不平了?莫不是见这府里无人待客,你要来充作孝子么?

这话实在太过刻毒,裴法师脸色都有些变了,裴行俭倒是神色如常:大长公主说笑了。

千金大长公主细眉顿时拧了起来:大胆!我像是在此等场合说笑之人么!

裴行俭平静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大长公主息怒,微臣忝任司文少卿,协理河东公丧礼乃是职守所在。臣愚钝,不解大长公主言中深意,还望不吝赐教。

千金大长公主不由一噎:自己怎么忘了这个茬!如今改名司文的鸿胪寺,原本便掌管着京师文武百官的凶丧之礼,他这司文少卿出面协理河东公丧事的确顺理成章顿了顿只能冷笑道:你算何等物流,谁耐烦知晓你任的是哪门职务!

裴行俭不急不缓地欠了欠身:大长公主英明。

他的动作从容之极,神qíng更是悠然之极,但那无懈可击的优雅礼数中,却分明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轻蔑,平平淡淡的英明二字更似讽刺到了极点。千金大长公主只觉得一股怒火几乎从头顶上直冒了出去,忍不住喝道:你一时又找不出什么词句来斥责于他,双颊不由红胀了一片。

常乐大长公主看了千金一眼,cha言道:裴少卿,按说今日之礼已毕,却不知少卿为何还在此逗留?

裴行俭语气依然舒缓:大长公主们尚且不辞辛苦,微臣焉敢先行告退。

常乐大长公主眉头也皱了起来,看着裴行俭气定神闲的模样,心头突然又有些疑惑:他莫不是知道了什么?说来袭爵事宜也是由鸿胪寺掌管的也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有劳少卿了。又伸手一拉回过神来正要开口的千金大长公主,冲她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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