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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还要多谢阿嫂在芙蓉宴上的那番随机应变。静娘姊姊自知无路可退,可她膝下有稚龄幼女,背后还有父母家族,总不能让他们也一道背上黑锅,因此当日就给大长公主留书一封,言明父母尚在,敢不自珍,归家侍疾,以尽本分,转身便回了崔家。
琉璃微微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难怪大长公主当夜便病倒了,原来首功还不是自己,而是这位毅然反出河东公府的崔静娘!
看见琉璃的笑脸,崔十三娘的脸色也放松了许多:静娘姊姊回到崔家后便大病了一场,说是回想那几年,竟如做了场噩梦,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做下了那些事!
她原是打算和离的,两家都已议好章程,只待风声过了便办,谁知便出了阿兄去西域任职的事,之前的事也突然都传了出来。世子找到静娘追问,得知真相后险些没发狂,还是静娘好生劝慰了他一番才罢。经此一事,两人倒是好了。
只是那时大长公主病qíng还不算太重,xing子却越发乖戾,对静娘又是深恶痛绝,百般刁难。河东公虽有心维护,到底力不能逮。世子索xing以求学为名,遣散姬妾,搬出了公府。这些年里,世子一心向上,静娘也是勤勉持家,如今无论裴氏族人还是崔氏姊妹,哪个对他们心里不敬服?
不过如此一来,却也有一桩不好,两人不在府中,消息难免闭塞。因此河东公今年四月病倒之后,世子与静娘竟是隔了两日才知。偏偏常乐大长公主又进宫告了一状,说世子离府别居,不愿在chuáng前侍疾,惹得圣人大怒。世子与静娘要回府尽孝,那边也不许他们进门,还是多亏遇见了蒋奉御府上的凌夫人,这才进了门。这几个月里,两人日夜守在河东公与大长公主的病chuáng之前,熬得都脱了形。
琉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临海公主是谋划多年了,可惜还是功亏一篑!蒋奉御的夫人绝不是无缘无故多管这桩闲事的,至于裴如琢夫妻近日的所作所为被传得人所皆知,自然也是有人在推波助澜!这样说来,自己和裴行俭之所以要早日去河东公府一趟,为的不过是坐实他们的确孝顺?
崔十三娘长长地叹了口气:阿嫂只知其一,大长公主如此行径,是因为河东公已然病倒,无法再维护世子,而他一旦病故,那爵位便要传到世子手中。大长公主自己有儿有孙,自然要为他们做些打算!如今她还说动了常乐大长公主cha手此事。常乐在朝中诸公主里威望最高,平素也最得圣人敬重,自是一言九鼎。世子夫妻便没少受她排揎,圣人那边会如何决断,也是两说。
可事qíng已到了这一步,裴世子便是有心退让,但这一步又岂是轻易能退的?如今这河东公之位已非爵禄之事,而是关系到世子夫妇的名声前程,一旦有失,便坐实了两人不孝之名。莫说他们,便是他们的子女后人,只怕日后也难以立足!
琉璃不由点头,的确,在眼下这个孝道大于天的世道里,一个不孝的名声的确能让人翻不得身这才是裴炎夫妻今天急着上门拜访的原因吧?如此看来,武后所谓的亲自过问其实是另有打算想明白此节,她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微笑道:多谢十三娘直言相告,实不相瞒,这两日我也听人说起,世子夫妇如今衣不解带,侍疾甚周,是难得的孝子贤妇,可见公道自在人心。过两日我会去河东公府拜见长辈,有若机缘,也会向崔夫人讨教几句。百善孝为先,世子夫妇如此纯孝,我裴氏族人,自然该多学着些。
崔十三娘看着琉璃,嘴角慢慢扬了起来。她的脸上一直都带着笑,但此刻满屋的烛光却仿佛都落入了那双灵动的眸子。阿嫂!她的声音有掩不住的欢喜,阿嫂真真是气度宽宏!
琉璃几乎被这个笑容晃花了眼,听得这夸赞,脸上微热,忍不住从心底里叹出了一句:哪里比得上你和裴舍人!
远远的,帘外传来了男子的说笑声,琉璃和十三娘相视一眼,都笑着站起身来。
裴行俭和裴炎显然心qíng都不错,他们这一落座,上房的气氛便越发热烈了起来。身为主人的琉璃和裴行俭固然言笑晏晏,崔十三娘更是妙语如珠。到了后来,连裴炎都主动说起了自己当监察御史时遇到的一桩事:
那人犯对着我直呼冤枉,说他只是拣了根糙绳,如何要徒他三千里?我听了也好生不解,便去问了问县尉。县尉道,他的确只拣了根糙绳,只是糙绳的另一头,却还系着头牛。
这笑话也罢了,只是由裴炎一板一眼地说出来,却立时可笑了十倍。琉璃好半天才忍住了笑,只觉得眼前这两人,一个笑语如花,一个惜字如金,明明年纪、气度都截然不同,却自有一份难得的默契。所谓天作之合,大约不过如此吧?
她笑着喝了口枣浆,那浆水已放得冰凉,让她几乎打了个寒战,不知怎地心头也是突然一凛:如今她好些事qíng都记不清了,甚至怎么都想不起义父和他会怎样结束他们的名将生涯,但裴炎的结局她是不会忘的!
还有多少年,眼前这对夫妻还有多少年?自己和裴行俭,又还有多少年?
仿佛有夜风从帘底chuī了进来,带着异样的寒意,琉璃只觉得手脚冰凉,满屋的温暖欢笑,都再也抵达不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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