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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35(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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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睁眼时,漆黑的夜已沉重地压在了窗纱上。周遭静得很,似乎有蛙鸣,一两声,嵌在外边夜色的角落里。他还听见很轻的啜泣声,好似冬荣的声音。勉强梗着脖颈,朝上抬了半寸,瞧了,确乎是冬荣,她今儿穿着黑底绣牡丹的旗袍,正坐在榻尾,拿着帕子揩眼泪,背脊弓成一道韧的弧。

  

  “请医生了么?”林老爷问她。

  林太太见他醒了,脸上却半分喜色也无,仍只是用帕子半掩着糟糊了妆的脸,哽咽着道:“请了。”

  

  林老爷躺回枕上,舒了口气。人对自己最清楚不过,是来了急病,还是大限已至,心里头都是明白通透的。他问冬荣这话,只不过是想知道她是不是明白。冬荣还在哭。仍她哭罢。林老爷盯着帐顶垂下的穗子,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心想,人的一生,怎么就这么完了呢?

  

  林老爷最愿意一遍一遍回想的,还是年轻时候的自己。拖着旧朝的发辫,走在异国的街上,还不觉有什么羞辱的,该嘲笑的是那些色目短发的洋人,怪形怪状,够上下品论半晌了。他也不记得那是怎样一种感受了,一面鄙夷揶揄,一面又向往靠近,沾了洋人习气,吃面包片抹黄油,喝下午茶咖啡加糖不加糖,都值得他回国后自得半年。年纪愈大,嘲讽就丢掉了,愈发憧憬外国起来,爱屋及乌,连那时的自己也光辉,也值得憧憬。

  

  年轻时的他其实是值得憧憬的。被父亲强制塞进了留洋的名册,刚开始还满腹牢骚,真到了国外,结识一群立志报国的同龄人,大家聚在一起,结社作文,整日里想的都是如何重整乾坤、澄清天下,他也觉得自己的人生和前途都光明阔大了起来,连同着帝国裹缠着余晖的夕阳,也仿佛是朝阳一般。回到家中,却是当头一棒——结发的妻子病逝。他早该想到这是某种预兆,却仍执迷不悟。先贤所讲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实该倒过来才对。一个男人,只有心里先想着国与天下的时候,才会真的下决心做个好人,做个好丈夫好父亲。他不顾家里的反对,迎娶冬荣进门。一个小门小户商贾之家出来的姑娘,打动他的不过是,她在一众缠脚盘髻的旧式女子当中,会不动声色优雅自如地吃西餐而已。

  

  最终治国平天下的幻梦还是破碎了。旧朝大厦已倾,紫禁城作了焦土废墟,父亲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城头升起五色的旗帜,行的尽是西方那一套,但莫名的,他觉得那不是他的国,不是他的天下。他是遗老,是被流放的旧民。他龟缩进了一方小院当中,鸦片的烟雾吊着他残喘的最后一口气。他不想修身,也不想齐家了,偶尔的触动,只不过是如灰烬里那一星微末火光的本性罢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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