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78节(2 / 2)
“穷山恶水多刁民,东镇,净是些斗鸡走狗的闲人,宁饿死也不进城找个营生。嗐,该他们穷,没法儿说。”
他说这话时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丰腴的手上一边带了俩,翠的白的油光水亮,一看就是绝品的成色。
唐荼荼既不待见那群农夫,也不喜欢他话里高高在上的味道,于是避开话题笑了声:“那劳烦您再多雇些人,要修要建的东西还多着呢。”
“姑娘尽管开口。”
唐荼荼从善如流地从绣袋里掏出一沓图纸。
“生理盐水一旦做出来,以后就得源源不断地造了,这项活儿我还没想好怎么办,料想太子殿下那头自有更好的考量。等我和杜仲的临床实验做完了,把盐水的疗效呈给太子就是了。”
“这两套图,画的是一个基础药物工场、一个医疗器械制造场——能容纳很多专业的人一起干活的地方,就叫‘工场’。图画得有些草了,本应该详细到建材和施工设备的,但……我实在没有见过,想来想去,只能您能找着这样的人才了。”
唐荼荼尽量隐过自己的来历,再去往细致里说。
她对这时代的建材不熟悉,本该一样一样考察筛拣的,但实在匀不出时间了。
这层担忧大约是多虑,天津这么大一座城,不会缺心有沟壑的大匠,更不缺心灵手巧做活儿细致的匠人,只要把图画好,他们自有应对之法。
“……这是姑娘亲手画的?!”
年掌柜翻阅着那一沓图,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他见过工部作监大匠烧出来的烫样,烫样即是宫殿、坛庙乃至陵寝的小模型,呈上去给皇上过了眼,皇上满意了,才能照着烫样建宫殿。
那模型小得没两手大,门窗阑干廊檐都清晰可见,可再清晰,再精细,也不敌姑娘这图的十分之一!
图精细到如此境界了,姑娘竟说“这图画得有些草了”!
这一页是正面直视图,那一页是在高处往下俯瞰的全景图,再起一页,又是从中间劈开、分成左右两部分的剖面……
每一张图的尺寸、长宽、标高一一注明,门什么样,通风窗离地多少,地面铺设什么皮壳,抹墙灰浆需要的硬度,各构件之间如何连接……
再往后翻,甚至连一根烟囱要用多少块大砖,每块大砖需要磨去多少角度,好叫这些砖砌成一个直筒状,都在图上标得明明白白的。
年掌柜满眼震惊地看看图,再瞠目结舌地抬头,看看眼前这扎着个马尾巴、还没学会自己梳髻的姑娘,直似见了小神仙。
饶是他坐在马车里,宁头抵着马车顶,也要躬身打个千。
“奴才眼拙,竟小觑了姑娘,只当姑娘与主子……今日方知,您才是主子身边的能臣虎将!有姑娘这样的大才辅佐,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愚人便放心啦。”
“没有的事,瞧您说得……”
唐荼荼有点脸热,忙扶他坐下,一张挨着一张仔细讲图。
“您雇人修路修得太及时了,只是这条乡道不行,还不够宽,得有官道那样的宽敞和平整。绿矾加工之后的硫酸经不住磕碰,马车走到路上不能有大的颠簸。”
“天还没暖和,不好施工,浇筑成不了形就冻崩裂了,等二月底再开工。”
“您千万留意,建材我不要石灰砂浆,这里头写了一种泥料叫混凝土,几样原料都易寻,劳烦您替我找找,照旧是有多少要多少。”
“眼下没有屋舍,搭棚也能凑合一阵子,但我急需几个污水池,两条排水沟。用完的废水很脏,沟底必须砌实了,直接通向海河中,一定要挑下游没人用水、方圆五里也不种庄稼的地方,不准往农田山林里排。”
难为年掌柜和影卫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她几句话就要修路,要建厂,年禄台竟也只震惊了一瞬,一口唾沫咽下去,双目灼亮。
他被发配到这偏僻地方,卖了二十年的酒,快要忘了年轻时提刀策马的日子了,做探子、守信报桩点的大抵如此,活得越来越没滋没味。
年过半把了,竟还能有给主子办大事的一天!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罢!”
唐荼荼不知他怎么忽然激奋起来了,愣了一愣,很快想到了别处。
“还有,京城城东有个琉璃厂,这几天会往天津送几车琉璃瓶。我留的是府里的地址,劳烦您帮我转运来这里,多谢。”
马车里几大缸盐水咕噜着,碾转回了县里。
来时,县道是有衙役和民兵设卡的,检查人畜有没有红眼症状,只消看一眼便放行。现在不止是看一眼了,还要把一波一波的百姓拉到告示栏下,阅读赤眼病的防疫细则。
认字的自己看,不认字的由书生朗读。
目之所及,路上的百姓几乎人人都知道护着眼睛了,戴帷帽的少,帷帽贵,多数是草帽前缝块细纱挡着。
这就好,不论汤药还是盐水,治疫永远是滞后的,人人都有了防疫的警惕才能行。
等到了印坊,唐荼荼跳下马车,顾不上歇息,指挥人把水瓮往院里抬。
他们没有能延长保质期的容器,水瓮上头只扣了个盖子,今夜盐水一结冻,明早再化冻就未必纯净了。
她离开七日,印坊里的仆役换了一批了,先头的几乎全部感染,都是干粗活的,没法天天盯着手干不干净。
唐荼荼一路往后院走,一路吩咐医士:“眼里只出现血丝的病人在哪几个屋?这药疗效不知,咱们从轻症病人的屋子开始试,眼底已经爆出血点血片的病人且等一等。”
“把瓷杯瓷碗烫洗干净,医士到这边来学操作。银管珍贵,别丢失,每给一个病人用过之后都要烫洗一遍。”
细管是纯银的,形似一个长脚漏斗,这头倒水,下头会形成淅淅沥沥一条小水流。
唐荼荼坐在椅上,脑袋快要歪抵到右边肩膀了,等着杜仲给她冲洗眼睛,一边还要忙着给医士授课。
“冲洗也有冲洗的诀窍,要像这样歪着头,从内眼角往外眼角冲。盐水把眼里的脏东西带出来,直接顺着侧脸颊流走——要是换个方向歪头,脏水不就又流进另一只眼里了吗?”
她说话间五官都不消停,稍不留神,眼角差点戳在银管上。
杜仲皱眉:“噤声吧你,谁没长眼睛,看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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