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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随手揩去了眼角的泪意,强硬又果断地中断了脆弱情绪的流露。他没有再愁眉苦脸,反而是对着太宰治露出了微笑,坦然地去面对那个随时可能飞出子弹要了自己性命的枪口。这一抹微笑浑然天成,又夹杂着痛切的余韵,闭合的嘴唇静美地横向拉开,瞳仁里漾出有些纵深的笑纹。他的手缓慢地移上左心口的位置,在清晰地接收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跳声时,之前那些尚还存在着的恐惧与紧张便消亡殆尽了。他被感应器所传送的讯息安抚着,那灼人的深切情怀与温柔到让人心疼的跳动撬开了他身心的所有防垒。在防垒一并土崩瓦解的那一刻,他的所有、所拥有与尚未拥有的,直接一并被那个远在另一头的俄罗斯男人尽数夺走了。
感应器告诉芥川,陀思妥耶夫斯基虽然被抓走了,但平安无事,那来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跳依然如斯深情。他的呼吸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跳揉在一起,就像监狱和狱卒,联想到这两者时总是缺一不可。于是,在这一瞬间,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给出了真心的答案:“就算这样一直看着你,我的心里也全是费佳,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装下别人了。”
太宰治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瞳孔,握枪的手仿佛感染了麻风病一般极不寻常地抽搐着,脸色肉眼可见地在刹那之间便褪为煞白。他无力地瞪着芥川龙之介,身躯进行着轻微的痉挛,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似乎是在等着芥川龙之介改口。但是芥川龙之介没有。他兀自翕动着双唇,让声带进行着嘶哑的摩擦,那声藏在心里的呼喊就这样成为了一团象征着无可挽回的薄雾,在没来得及传达时便已散为灰烬,抑或没入云烟。
他在自己那曾摆放过芥川龙之介照片的卧室阴影里,寻找多年前他的黑眼睛踏进来后留下的早已付之成虚的脚印。他在已永远不会再为别人打开的记忆与心门之前,探觅他的黑眼睛已然远离而去的身影。每天深夜所激起的孤独之中,他都在与这个早已不属于自己的人相遇。他为此丢掉了照片,也封锁了心门,还在那之后严禁侦探社的成员提起这个人,可依然无法将其从自己的脑里或者心中抹去。他愈是在生活的烟熏火燎之中试图扭曲减毁芥川的形象,生活就愈加地以芥川那美丽动人的形象来溺毙他。最后他放弃了,不得不承认一个痛绝千古的事实——他从来都,从来都,哪怕一刻都,哪怕一次也没有停止过……
“我没有一刻不想你,我的黑眼睛……”
他也曾想过,没有对同性成婚的鄙夷与厌恶,只有弥泛的捧花。他也曾想过,没有所谓的童年与身世,只有划出圆弧的衣角与红毯。想过。是的。他承认了。以前做过的那场与芥川成婚的梦,不是他的精神状态失控后造成的意外,而是他真的曾那么想过。曾那么地想过芥川龙之介,想过黑眼睛。他也曾想过,也曾想过,也曾想过啊!
“先生,您这么说就太自私了。”芥川龙之介对着他露出了近乎怜悯的凄苦表情,“准确来说,我不是任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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