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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昭容府内外都悬着白幔,婉儿热孝未除,穿着一身麻衣让出被用以诵经祈福的正堂,只能在寝居里迎见太平公主。

比起被皇室关注要撑起宰相门楣的正堂和花园,不必示人的寝居里陈设要简单实用许多。婉儿一般在朝接见官员,在家接见文人,在朝要保持审慎的清醒头脑,在家却可以释放诗人的浪漫本心。寝居里书案上搁着的几摞诗笺放得随意,旁边的小花瓶里插着一枝有些枯了的梅花。

“入春来花园里的第一枝花,都是由阿娘亲折供起来的,在掖庭宫时阿娘就有这种习惯,说是能撷下一春最动人的生机。”婉儿见太平被那枝枯梅吸引去目光,她的寝居里折枝供瓶这种事一直是郑氏在亲自操办,母亲离世后,这枝被亲手攀折的梅花就没有人动过,任它慢慢枯萎,看那再动人的生机也有陨落时。

为着自己的好奇心,好像触动了她的伤痕,太平蹙了蹙眉,轻轻道了一声:“抱歉。”

“孝期未至,我不能煮你最爱的酒了。”婉儿把煮好的茶端给太平,丧家的茶是纯正的清茶,倒和婉儿的一袭白衣相衬,“谢你一天几次来看我。”

接过她敬过来的茶,白瓷薄如蝉翼,清澈的茶汁竟能映出面容,太平品啜一口,被那淡淡的清香惊艳:“婉儿从不与人言心事,可婉儿的诗、婉儿的茶、起居熏的香,尽是婉儿的心事。”

“则天皇后在的时候,我想要努力与她并肩;阿娘在的时候,我想要努力庇护亲人。”婉儿盯着自己面前的那杯茶,听着从正堂传来的诵经声,眼神愈发空洞,“如今了无牵挂,也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努力去做了。”

太平心里一疼,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以前的婉儿虽然艰难,却始终保持着高度的精神集中,无论是与她商量利用斜封官,还是在政变时冒险回宫,至少都是在汲汲于事,从不怀疑自己走的这条路。如今的她,连唯一的那点血脉亲情都被斩断,便好似那被折以供瓶又无法得到滋养的梅花一样,渐渐地枯萎下去。

她难道就这样枯萎下去吗?

太平着了魔似的起身,在仅有两个人的寝居里,在一片肃穆的诵经声里,拥抱她压抑于心的深沉孤独。

“如果可以,我想要撷我的生命给你,再换那红梅一春的生机。”太平收紧了手臂,执拗地把婉儿抱在怀里,在她耳边的低语似乎真的挑起了生机,怀里瘦削的身子微微颤动,太平能感到婉儿轻轻颤抖的肩头停不下来了,那具有最强大自制力的人再也控制不住,回身反抱住太平,任肆虐而下的泪浸湿太平的胸口。

“太平!我没有阿娘了!我没有阿娘了……”婉儿从没有在太平面前这样崩溃过,那在朝上冷静慎重的巾帼宰相,回归一个女儿的身份,在太平的怀里痛哭失声,“我从小就只有阿娘,不管多难,都知道有阿娘在家里等着我,跟阿娘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像什么头衔和责任都烟消云散了。在掖庭宫的半根蜡烛下面看阿娘绣花也会很开心,在凝华殿里尝阿娘酿的柏叶酒也会很高兴,只有阿娘可以告诉我,我不是什么罪奴,不是什么才人,不是什么昭容,我可以不必知道我从上官府来,我只需要知道我从阿娘的身上来,我是她的女儿,我只是她的女儿,这不需要努力和猜忌,是由血脉决定的事情!从十四岁之后我就没有哪怕一整天陪过她,却还安享她毫不保留的爱,我是个不孝的女儿……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常回来陪陪她,她曾是世家娘子,一定很想看看恢弘的神都,一定很想出去逛逛长安的上元街市,她不提起,为什么我就真的没有带她去?该是我来假以年限,却让她去求上天假以年限,我口口声声说着她是我的牵挂,却什么也没有为她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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