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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娘拍手笑道:这个好,这个真好!我原出了重金请西坊的安师傅,待灯节过了来替我画门,原是想画一副踏歌行乐图,这一画,可比安师傅画得好!

那当然,身为当朝太子,自幼秉承名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会,无一不jīng,自然要比那些画匠画得好太多。

李承鄞亦十分得意,撒着两手端详了片刻,又拿起那螺子黛,在画旁题了三个大字:泼墨门。三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我虽然不懂书法,也觉得气势非凡。李承鄞亦觉得意犹未尽,又在底下题了一行小字落款:上京李五郎,方才掷去螺子黛,道:打水!净手!

王大娘眉开眼笑,亲自打了水来让他洗手。我也觉得好生得意,虽然当初阿爹十分不qíng愿将我嫁到中原来,可是我这个夫婿除了骑马差点儿,打架差点儿之外,其实还是挺有才华的。

我们洗完了手,王大娘又唤人烧点心给我们吃,忽然她疑惑起来,不住地打量李承鄞。我怕她瞧出什么端倪来,正待要乱以他语,忽然听到院后嗖的一声,竟是一枚焰火腾空而起。那枚焰火与旁的焰火并不相同,不仅升得极高,而且笔直笔直腾升上去,在黑色的天幕中拉出一条极高的银白色光弧,夹带尖锐的哨音,极是引人注目。一直升到极高处,才听到砰一声闷响,那焰火绽开极大一朵金色烟花,纵横四she的光羽,割裂开黑丝绒似的夜色,jiāo错绽放划出炫目的弧迹,炸出细碎的金粉,久久不散,将半边天际都映得隐隐发蓝。

李承鄞却脸色大变,掉头就向后楼奔去,我来不及问他,只得跟着他朝后头跑去。他步子极快,我竟然跟不上,上了廊桥我才发现事qíng不对,院子里静得可怕,廊桥下趴着一个黑衣人,身下蜿蜒的血迹慢慢淌出,像是一条诡异的小蛇。为什么这里会有死人?我来不及多想,大声急呼:阿渡!

阿渡却不应我,我连叫了三声,平日我只要叫一声阿渡她就会出现了,难道阿渡也出事了?我心跳得又狂又乱,李承鄞已经一脚踹开房门,我们离开这屋子不过才两盏茶的工夫,原本是馨香满室,现在扑面而来的却是血腥,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着尸体,全都是黑衣壮汉。李承鄞急切地转过屏风,帷帐被扯得七零八落,明显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恶斗。榻上的高几被掀翻在地上,旁边的柱子上有好几道剑痕,四处都是飞溅的血迹,这里死的人更多。有一个黑衣人斜倚在柱子上,还在微微喘息,李承鄞扑过去扶起他来,他满脸都是血,眼睛瞪得老大,肩头上露出白森森的锁骨,竟是连胳膊带肩膀被人砍去了大半,能活着真是奇迹。李承鄞厉声道:陛下呢?

那人连右胳膊都没有了,他用左手抓着李承鄞的胸口,抓得好紧好紧,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声音嘶哑:陛下陛下

是谁伤人?陛下在哪里?

蒙面刺客蒙面刺客武功惊人臣无能他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指着dòng开的窗子,眼神渐渐涣散,救陛下陛下

李承鄞还想要问他什么,他的手指却渐渐地松开,最后落在了血泊中,一动不动。

李承鄞抬起眼睛来看我,我看到他眼中全都是血丝,他的身上也沾满了血,到处都是死人,我也觉得很怕。我们离开不过短短片刻,刺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了这么多人,而且这些人全都是禁军中的好手,陛下白龙鱼服,一定是带着所有武功好的护卫。现在这些人全都被杀了,这个刺客武功有多高,我简直不能想象。可是李承鄞拾起一柄佩剑,然后直起身子,径直越过后窗追了出去。

我大声叫:阿渡!阿渡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想起上次的事qíng,非常担心阿渡的安危。我又担心李承鄞,刺客的武功这么高,要杀掉我和李承鄞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qíng。我拾起血泊中的一柄剑,跟着也翻出了后窗,心想要杀便杀,我便拼了这条命就是了。

后面是一个小小的院子,中间堆砌着山石,那些石头是从遥远的南方运来,垒在院子里扶植花木的,现在天气寒冷,树木还光秃秃的。转过山石李承鄞突然停住了脚步,反手就将我推到了他自己身后。抵在凹凸不平的山石上,我愣愣地看着他的后脑勺,忽然想起上次遇见刺客,他也是这样推开我,心中又酸又甜,说不出是什么样一种滋味。我踮着脚从他肩头张望,看到有好几个黑衣人正围着一个蒙面人缠斗,为首的那黑衣人武功极高,可是明显并不是刺客的对手,穿黑衣的尽皆是禁军中的顶尖高手,眼下虽然都负了伤,可是非常顽qiáng。那刺客一手执剑,一手挽着一个人,那个人正是陛下。刺客虽然一手扣着陛下的腕脉,单手执剑,剑法仍旧快得无与伦比,每一剑出都会在黑衣人身上留下一道伤口。借着月色,我才看到山石上溅着星星点点的鲜血。就在此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闷雷似的轰隆巨响。那刺客忽地剑一横就bī在了陛下颈中,所有人都不敢再有所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

李承鄞说道:放开他!

他是声音夹在雷声里,并不如何响亮,可是一字一顿,极为清楚。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打雷,远处那沉闷的声音仿佛chūn雷,又闷又响。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害怕过,不是害怕刚才满屋子的死人,也不是害怕这个鬼魅似的刺客,而是惶然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远处那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又过了片刻,我才听出真的不是雷声,而是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马蹄声,轰轰烈烈仿佛铺天盖地,朝着这小小的鸣玉坊席卷而来,就像四面都是洪水,一làng高过一làng,一làng迭着一làng,直朝着这里涌过来。我从来没听过这样密集的蹄声,即使在我们糙原上陈兵打仗,阿爹调齐了人冲锋,那声势也没有这般浩大。起先我还能隐约听见鸣玉坊中人的惊呼,还有前楼喧哗的声音,到最后我觉得连四周的屋子都在微微晃动,斗拱上的灰簌簌地掉落下来,楼前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这蹄声就像是最可怕的cháo水,无穷无尽般涌过来,涌过来,像是沙漠中最可怕的飓风,带着漫天的沙尘席卷而来,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逃不过,被这可怕的声音淹没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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