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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见这王五竟有这样的气派,早就十分吃惊。王五爷神色颇为不耐,道:不是早吩咐过,没事别来扰我。海尔塞恭恭敬敬道了声是,却趋前一步,附耳对王五爷说了一句话。青鸾本来觉得那王五爷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纯粹是个泼皮无赖,此时却见他脸色一沉,神气凝重,竟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势,霍然起身,吩咐海尔塞:走!
海尔塞依旧极是恭谨:是。那王五爷再不说一句话,大跨步直冲出去,海尔塞紧随其后,只听楼梯上步声急促,一行人已经疾步下楼。青鸾呆立半晌,方才伏到窗前去看,只见那五爷已经率着一众家奴认蹬上马,数骑烟尘滚滚,蹄声隆隆,路人避闪不及,在依稀的灯火里已经去得远了。
他们一行人纵马径往西,未至西直门便折向北,马行极快,海尔塞只觉得背心里生了一层冷汗,本是八月末的初秋天气,衣服却早汗得透了,他悄悄打量主人神色,只见他打马狂奔,似未思及任何事qíng。从喧闹的市坊间穿出,这一条笔直的官道寂静无人声,远远已经可望见大片黑沉沉的琉璃瓦,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再近些,便可见着一盏盏极大纱灯,燃得雄浑庄严宫门外透亮辉煌。
听到蹄声,早有护军执灯迎出很远,大声问:什么人?海尔塞见主人扬手举起一面签牌,便高声替主人回答:和硕和亲王弘昼,奉召觐见。
护军忙不迭行礼,闪避过一旁,海尔塞及那六七名亲随仆人悉下马,早有和亲王府的伴当带着冠服等候在此,弘昼就在直房里匆匆换了,亲王体位尊贵,悉赏紫禁城骑马。此时皇帝驻跸圆明园,园中规矩悉比照禁中,他换了冠服便重新上马,自侧门策马入园,绕过正大光明,方在仪门前下了马,早有太监挑灯迎了出来,顺着湖畔青石道走了不久,方至九州清晏,未进殿门,已经见着阶下立着数人。檐下本悬着数盏极大的纱灯,照见分明,正是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另有一人同他一样,着金huáng四开衩绣五爪九蟒袍,红绒结顶冠帽,乃是皇子特有的服制,正是他的兄长皇四子弘历。弘历身后则是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只待弘昼一到,两代四亲王,满汉二辅相,竟是聚齐了。
弘昼虽生xing飞扬跳脱,此时见了这样的阵仗,也立刻明白出了大事,一双脚似灌了沉铅,竟不知自己是如何迈出步子。庄亲王允禄见到弘昼,沉声道:皇上病势沉重,特召我等前来。弘昼只觉得脑中嗡得一响,允禄后头的话竟一句也未听见。自从雍正九年皇帝大病一场之后,时时有圣躬不豫的消息,但近两年皇帝身子还算安泰。且皇帝素来畏暑喜寒,如今已经是初秋,天气凉慡,皇帝jīng神颇好,弘昼昨日入园请安,还听了好生一顿训斥,说他:刁钻顽劣,奢侈无度,行事多有失皇子身份。不曾想只是一日功夫,竟致病重不起,
正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皇帝最亲信的总管太监苏培盛已经出来,向众人拱一拱手,道:诸位王爷、大人请进。
请脉的御医刘胜芳已经退了出去,暖阁内本焚着安息香,只见一缕缕淡白的清烟散入殿深处,宫女太监连大气都不敢出,个个垂手静立,苏培盛悄步趋前,低声道:万岁爷,他们都来了。
于是由庄亲王允禄领头,允礼、弘历、弘昼、鄂尔泰、张廷玉一溜跪下,行了见驾的大礼。弘昼这才看清炕上静静卧着的皇帝,他脸色还算安详,双目微闭,嘴角微微动了下。似乎是示意听到了。众人一动不动跪在原处,暖阁里静的可怕,甚至连炕几上西洋自鸣钟走针的嚓嚓声都能听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瞧了瞧诸人,他的声音很低,似乎极为吃力:鄂尔泰鄂尔泰连忙膝行数步,跪在炕前,含泪叩头道:奴才谨聆圣谕。皇帝声音很轻:遗诏鄂尔泰道语气惶急:皇上chūn秋鼎盛未等他说完,皇帝呼吸急迫起来,在枕上摇了摇头,似不yù再听此套话。鄂尔泰含泪磕了个头:是,奴才等愿鞠躬尽瘁,以侍储君。皇帝似乎甚是满意,缓缓闭了闭眼,这才说道:在枕下鄂尔泰望了一眼苏培盛,于是由苏培盛从皇帝枕下取出一只jīng巧的黑漆匣子,鄂尔泰见此匣封缄甚密,不仅有皇帝御押的封条,还用一把紫铜百子锁。苏培盛知道此匣关系重大,双手jiāo与鄂尔泰捧住。皇帝用尽全身力气,手臂抬到一半,终于无力的垂下,只是长长喘了口气。鄂尔泰自雍正元年擢升江苏布政使,雍正三年又晋升为广西巡抚。在赴任途中,皇帝觉得他仍可大用,改擢为云南巡抚,管理云贵总督事,而名义上的云贵总督杨名时却只管理云南巡抚事。雍正四年十月,鄂尔泰又擢得总督实缺,加兵部尚书衔,六年改任云贵广西总督,次年得少保加衔,十年内召至京,任保和殿大学士,居内阁首辅地位,十余年来青云直上,可谓圣眷优渥到了极处。这十三年来君臣相得,知这位皇帝生xing最是要qiáng,极爱面子,此时竟连举一举手都不能,心下必难过到了极点。他声音里已经不禁哽咽:皇上皇帝本来xing子甚是急躁,此时却像是骤然恬静了,呼吸也渐渐均停平顺,又过了许久,才道:钥匙在朕衣内。
皇帝病卧在炕,本来就只穿了明huáng宁绸中衣,苏培盛只得解开皇帝的衣裳,众人因皇帝说话无力,皆跪得极近,此时炕侧烛火极明,清清楚楚照见皇帝左胸口有极长一道伤口,竟有两三寸长,疤痕极阔,显见当年伤口极深。虽然是数十年前的旧伤,早就痊愈,但疤痕狰狞宛然,可见当年这伤势是如何凶险,只怕几乎不曾夺了xing命去。皇帝践祚之前,乃是金枝玉叶的皇子,自幼便是保姆、嬷嬷、哈哈珠子拱围着。成年之后又是敕封的和硕雍亲王,别说受这样严重的伤,就是指头上被烫掉层油皮,太医院也必备医案入档。此时暖阁之内的四亲王、两辅相,皆是皇帝最亲信之人,但数十年来,竟无一人知悉皇帝曾受过这样的重伤。皇帝本来心xing缜密,xing子孤僻,有许多行事不为旁人所知,但不知所为何故,如此重伤多年前竟不曾走漏一丝风声,众人皆在心中错愕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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