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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贵妃微有讶色,道:那宫女yù语又止,皇帝道:难道还有什么妨碍不成?但说就是了。佟贵妃道:是,那宫女招认,她亦是受人所托,并不是她本人事主,至于是受何人所托,她却缄口不言。年下未便用刑,臣妾原打算待过几日审问明白,再向万岁爷回话。皇帝听她说话吞吞吐吐,心中大疑,只问:她受人所托,传递什么出宫?佟贵妃见他终究问及,只得道:她受何人所托,臣妾还没有问出来。至于传递的东西万岁爷瞧了就明白了。叫过贴身的宫女,叮嘱她去取来。
却是一方帕子,并一双白玉同心连环。那双白玉同心连环质地寻常,瞧不出任何端倪,那方帕子极是素净,虽是寻常白绢裁纫,但用月白色玲珑锁边,针脚细密,淡缃色丝线绣出四合如意云纹。佟贵妃见皇帝面无表qíng,一言不发,眼睛直直望着那方帕子,她与皇帝相距极近,瞧见他太阳xué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心下害怕,叫了声:万岁爷。
皇帝瞧了她一眼,那目光凛冽如九玄冰雪,她心里一寒,勉qiáng笑道:请皇上示下。皇帝良久不语,她心下窘迫,嗫嚅道:臣妾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倒是和缓如常:这两样东西jiāo给朕,这件事朕亲自处置。你jīng神不济,先歇着吧。便站起身来,佟贵妃忙行礼送驾。
皇帝回到乾清宫,画珠上来侍候换衣裳,只觉皇帝手掌冰冷,忙道:万岁爷是不是觉着冷,要不加上那件玄狐端罩?皇帝摇一摇头,问:琳琅呢?李德全一路上担心,到了此时,越发心惊ròu跳,忙道:奴才叫人去传。
琳琅却已经来了,先奉了茶,见皇帝神色不豫的挥一挥手,是命众人皆下去的意思。那李德全飞快的使个眼色,只不明白他的意思,稍一迟疑,果然听到皇帝道:你留下来。她便垂手静侍,见皇帝端坐案后,直直的瞧着自己,不知为何不自在起来,低声道:万岁爷去瞧佟主子,佟主子还好吧?
皇帝并不答话,琳琅只觉他眉宇间竟是无尽寂寥与落寞,心下微微害怕,皇帝淡淡的道:朕心里烦,你叫他们去传西洋传教士来陪朕说话。琳琅却再也难以想到中间的来龙去脉,道:这会子宫门快下钥了,万岁爷上次不是说乐可安神么?若是万岁爷不嫌,奴才chuī段箫来给万岁爷听。
皇帝只觉有微微的眩晕,近在咫尺的芙蓉秀面,竟然不能再相视。本只是半信半疑,此时听了这句话,却已经隐隐猜到什么似的,声音又冷又涩:你会chuī箫?她道:原先学过一点。皇帝点一点头,淡然道:好,你取箫来,让朕听一听。琳琅只觉皇帝今日十分不快,只以为是在佟贵妃处回来,必是佟贵妃病qíng不好。未及多想,只想着且让他宽心。回房取了箫来御前,见皇帝仍是端坐在原处,竟是纹丝未动。见她进来,倒是笑了一笑。她便微笑问:万岁爷想听什么呢?
皇帝眉头微微一蹙,旋即道:《小重山》。她本想年下大节,此调不吉,但见皇帝面色凝淡,未敢多言,只竖起箫管,细细chuī了一套《小重山》。
chūn到长门chūn糙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chūn。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huáng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著意过今chūn。
惊破一瓯chūn惊破一瓯chūn皇帝心中思cháo起伏,本有最后三分怀疑,却也销匿殆尽。心中只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四个字翻来覆去,直如千钧重,沉甸甸的压在心头,目光扫过面前御案,案上笔墨纸砚,诸色齐备,笔架上悬着一管管紫毫,珐琅笔杆,尾端包金,嵌以金丝为字,盛墨的匣子外用明huáng袱,刀纸上压着前朝辗玉名家陆子岗的翠玉纸镇,砚chuáng外紫檀刻金无人可以僭越的九五之尊,心中却只是翻来覆去的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琳琅chuī完了这套曲子,停箫望向皇帝,他却亦正望着她,那目光却是虚的,仿佛穿透了她,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她素来未见过皇帝有此等神qíng,心中不安,皇帝却突兀开口,道:把你的箫拿来让朕瞧瞧。她只得走至案前,将箫奉与皇帝,皇帝见那箫管寻常,却握以手中,怔怔出神。又过了良久,方问:上次你说,你的父亲是阿布鼐?见她答是,又问:如朕没有记错,你与明珠家是姻戚?琳琅未知他如何问到此话,心下微异,答:奴才的母亲,是明大人的堂妹。皇帝嗯了一声,道:那么你说自幼寄人篱下,便是在明珠府中长大了?琳琅心中疑惑渐起,只答:奴才确是在外祖家长大。
皇帝心中一片冰冷,最后一句话,却也是再不必问了。那一种痛苦恼悔,便如万箭相攒,绞入五脏深处。过了片刻,方才冷冷道:那日你求了朕一件事,朕假若不答应你,你待如何?琳琅心中如一团乱麻,只抓不住头绪,皇帝数日皆未曾提及此事,自己本已经绝了念头,此时一问,不知意yù如何,但事关芸初,一转念便大着胆子答: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奴才尽力而为,若求不得天恩高厚,亦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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