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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进来垂手打了个千儿,低声道:琳姑娘,荣主子身边的晓月姐姐来了,想见见姑娘。琳琅望了画珠一眼,画珠低声道:定是为了芸初。琳琅轻轻叹口气,对那小太监道:晓月姑娘眼下在哪里?那小太监道:姑娘请跟我来。

琳琅随着他绕过宫墙,走至厢房后僻静处,却见二人静静伫立廊下,当先一人戴吉服冠,着香色龙袍,领后皆垂金huáng绦,饰以杂宝,外罩夔龙团花褂子,正是后宫嫔位在新年里的吉服。她连忙行礼请安:荣主子万福金安。荣嫔一把搀住她,道:妹妹快别多礼。她低声道:奴才不敢。仍旧是规规矩矩行礼如仪。荣嫔长叹一声,道:好妹妹,我的来意你想必已经知道。芸初往日里与你那样好,就如亲生姐妹一般,这回我是实实没有法子,只求妹妹瞧在往日的qíng谊上,救一救芸初。琳琅道:荣主子,琳琅但凡能使上力,如何不想救芸初,只是您是后宫主位,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何况琳琅。

谁知荣嫔竟双膝一曲跪了下去,晓月见她跪下,连忙也跪了下去。只唬得琳琅面色雪白,连忙亦跪下去:荣主子,你这样要折煞琳琅。只道:晓月姐姐,请扶荣主子起来。荣嫔双目含泪:好妹妹,我知道你倘若肯,一定能救得了芸初只求好妹妹答应我。琳琅轻轻道:主子,我自是千肯万肯想救芸初,只是这后宫里的规矩,只怕奴才无能为力,佟贵妃那里,奴才哪能说上话?伸手去搀荣嫔,荣嫔却是纹丝不动,紧紧攥了她的手:好妹妹,你是水晶心肝玻璃人,我的意思,你定是一早明白了,眼下别无他法,唯有釜底抽薪。琳琅见她将话说透,只轻声道:主子圣眷优隆,主子何不亲自去求万岁爷,万岁爷必然会瞧在主子面上,格外开恩赦过芸初。

荣嫔道:我的qíng形妹妹如何不知道?我已经是近半年未见过万岁爷了,自从万岁爷为三阿哥的事恼了我,我早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就算见着万岁爷,只怕话还没说完,就叫万岁爷驳回私相传递,素来为万岁爷所恶,况且芸初是我的亲妹子,指不定还要问我个管教不严,包庇姑息。说到此处,已经是潸然泪下。琳琅忆起往日与芸初的qíng谊,百般不忍,只低声道:主子,求您快起来,大节下您这样子,叫旁人见着如何是好?荣嫔一手拿绢子握了脸,直哀哀抽泣:妹妹今日不肯答应,我只好长跪不起。琳琅心中百般为难,那晓月语带哭腔,道:我陪主子去瞧芸初姑娘,主子安慰芸初,说琳琅姑娘你在御前得用,必然肯帮这个忙,向万岁爷求个qíng。芸初还好生欢喜,说,不枉与琳琅姑娘你换帕结拜一场。

琳琅听到换帕结拜四个字,忆起昔日两人互换手帕,姐妹相称。自己获罪,她又冒险去探望自己,这一份qíng谊却不能视若等闲。心中一软,轻轻咬一咬下唇,道:请荣主子快起来,奴才勉力一试就是了。荣嫔听她答应下来,大喜过望,道:好妹妹,你的恩德,我和芸初都铭记一辈子。便要磕下头去,琳琅忙一把搀住,扶了她起来,道:主子千万别这样说成与不成,我心里根本没有底。

荣嫔道:好妹妹,我都明白,只要你肯帮这个忙,就算万一不成,我和芸初一样感戴你的恩德。琳琅道:主子快别这么说,往日芸初待琳琅的好,还有主子您的照拂,琳琅都明白。荣嫔只紧紧攥着她的手,眼圈红红的,似有千言万语,只说:好妹妹,一切就托付你了。到底在乾清宫左近,人多眼杂,不便久留,正yù回去,晓月心细,道:主子,盥洗再走吧。荣嫔亦觉察过来,踌躇道:这会子上哪里去琳琅道:主子若不嫌弃,就到我屋子里去。荣嫔微笑道:好妹妹,又要麻烦你。

琳琅道:主子说哪里话,只要主子不嫌弃就是了。引了她回自己屋中去,打了一盆热水来,晓月侍候荣嫔净面洗脸,又重新将头发抿一抿。荣嫔坐在那里,见梳头匣子上放着一面玻璃镜子,匣子旁却搁着一只平金绣荷包,虽未做完,但针线细密,绣样jīng致,荣嫔不由拿起来,只瞧那荷包四角用赤色绣着火云纹,居中用金线绣五爪金龙,虽未绣完,但那用黑珠线绣成的一双龙晴熠熠生辉,宛若鲜活,不由笑道:好jīng致的绣活,这个是做给万岁爷的吧?琳琅面上微微一红,道:是。荣嫔抿嘴笑道:现放着针线上有那些人,还难为你巴巴儿的绣这个。琳琅本就觉得难为qíng,当下并不答话。只待晓月侍候她梳洗好了,打发她出门。

太和殿大朝散后,皇帝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在慈宁宫受后宫妃嫔朝贺,午后又在慈宁宫家宴,这一日的家宴,比昨日的大宴却少了许多繁琐礼节。皇帝为了热闹,破例命年幼的皇子与皇女皆去头桌相伴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由数位重孙簇拥,欢喜不胜。几位太妃、老一辈的福晋皆亦在座,皇帝命太子执壶,皇长子领着诸皇子一一斟酒,这顿饭,却像是其乐融融的家宴,一直到日落西山,方才尽兴而散。

皇帝自花团锦簇人语笑喧的慈宁宫出来,在乾清宫前下了暖轿。只见乾清宫暗沉沉的一片殿宇,廊下皆悬着径围数尺的大灯笼,一溜映着红光谙谙,四下里却静悄悄的,庄严肃静。适才的铙钹大乐在耳中吵了半晌,这让夜风一chuī,却觉得连心都静下来了,神气不由一慡。敬事房的太监正待击掌,皇帝却止住了他。一行人簇拥着皇帝走至廊下,皇帝见直房窗中透出灯火,想起这日正是琳琅当值,信步便往直房中去。

直房门口本有小太监,一声万岁爷还未唤出声,也叫他摆手止住了,将手一扬,命太监们都侯在外头,他本是一双huáng漳绒鹿皮靴,落足无声,只见琳琅独个儿坐在火盆边上打络子,他瞧那金珠线配黑丝络,颜色极亮,底下缀着明huáng流苏,便知道是替自己打的,不由心中欢喜。她素xing畏寒,直房中虽有地炕,却不知不觉倾向那火盆架子极近,他含笑道:看火星子烧了衣裳。琳琅吓了一跳,果然提起衣摆,看火盆里的炭火并没有燎到衣裳上,方抬起头来,连忙站起身来行礼,微笑道:万岁爷这样静悄悄的进来,真吓了我一跳。

皇帝道:这里冷浸浸的,怨不得你靠火坐着,仔细那炭气熏着,回头嚷喉咙痛。快跟我回暖阁去。

西暖阁里拢的地炕极暖,琳琅出了一身薄汗,皇帝素来不惯与人同睡,所以总是侧身向外。那背影轮廓,弧线似山岳横垣。明huáng宁绸的中衣缓带微褪,却露出肩颈下一处伤痕。虽是多年前早已结痂愈合,但直至今日疤痕仍长可寸许,显见当日受伤之深。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轻轻拂过那疤痕,不想皇帝还未睡沉,惺忪里握了她的手,道:睡不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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