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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将我带到一处凉亭,烈日下蒙蒙雨雾顺着亭檐徐徐而下,原来此处也建了自雨亭。拨开雨雾,公仪斐正独自在亭中饮酒作画,抬头看了我一眼,却没有打招呼。

我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按捺不住好事终于要做成功的喜悦,迫不及待地将装了药丸的小瓷瓶放到石桌上:给你带回一个好东西。

他仍旧自顾自地作画,我将瓷瓶推到他面前: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公仪薰是怎么看你的吗?喝了这个,你自己去问她。

良久,他抬起头来:你是要找薰姐?一贯带笑的脸上没有半分表qíng,她过世了。

我张了张口,只觉得似在做梦:什么?

他停下笔,却没有看我:她死了,在九日前。

我咬着唇:怎么会?

他低声重复:怎么会?突然笑了一声,我拿到一桩生意,要杀掉姜国的丞相裴懿,任务重大,必须一击得手,公仪家除了我,没谁有这个能力。她担心我,代替我去了,就是这样。

他垂眸看着眼前的画:她做得太好,自毁了容貌,抱着必死之心刺杀了裴懿,没有留下半点线索。他们将她的尸首挂在城门上,风chuī日晒,三日后锉骨扬灰,洒在裴懿坟前,我什么都不能做,为了陈国,甚至无法保全她的尸骨,连葬礼,也无法给她一个。

我觉得腿有点发软,扶住石桌,好久才能开口:你是在愧疚?她死了,死得如此凄惨,你却仅只有愧疚?

他神色冰冷:要是我知道她是要去姜国,我会阻止她的。

我摇摇头:你当然不会知道,你不关心她很久了。

本以为这话会将他激怒,他却像没有听见似的,阳光透过雨雾,照见他雪白的脸色,许久,他轻声道:你说得对,我不关心她很久了。最后那一日,她来找我,说她曾经让我代她记住一支舞步,我是不是已经忘了。她有时会任xing,却从没有像那日那样,我应该发现的,可我却责骂了她,她走的时候很伤心。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夏狩那日她跳的那支舞,我怎会不记得呢,她的每一个表qíng动作,我都记得。第一眼见到她,我就知道她是个美人。

他微微抬眼,眼神里却空无物,有时候,我会很恨她是我的姐姐。

我有些震惊,公仪薰那些话分明是想起往事的形容,我不确定最后一次使用幻之瞳时,是否不小心解开了她的封印。

但她已经死了。

我看着他:你哪怕对她稍微温柔一点点。你一定不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想的,她对我说,你很讨厌她,嫌她是累赘,很多事你不同她计较,是觉得她脑子有毛病,被你这么说,她自己都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毛病了。她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她累了。

他怔怔看着我,血色点一点从唇角褪去:她是,这样说的?

我将瓷瓶再推过去一点,淡淡道:从前我遇到一个姑娘,她的丈夫辜负了她,我很为她不平,很讨厌她的丈夫。

想起这切,突然感到命运的可怕,不管如何努力,逃不过的终究逃不过。

我站起身来,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可我不讨厌你,归根结底,大家都是被命运愚弄了,你和卿酒酒,你们都是可怜人。

在公仪家休整三日,君玮带来君师父的飞鸽传书,说陈王室有了新的动向,差不多该是启程之日。

我答应慕言等他来接我,却也不能违背对君师父的誓言。考虑良久,留了一封信给慕言,打算请公仪斐代为转jiāo。可没有一个仆人知道他人在何处,最后还是莫名出现的公仪珊主动领我去见他。

越走这条路越觉得熟悉,青石道两旁的佛桑花常开不败,花径尽头,立着一座青青的院落,那是公仪薰的院子。

我记得院子里种满了紫薇花树,夜色里就像紫色的làng涛。推开院门,果然看见满院的紫薇花在和风下懒懒招摇,不久前公仪薰还在花树下熟睡,如今却是夏花依旧,物是人休。

拂开丛丛花树,看到正房门窗紧闭,公仪珊抬了抬下巴,我狐疑地去推门,吱呀一声,日光照进漆黑的屋子,竟像推开一段古老时光,才看清屋子四周都蒙上黑布,尽头处,却点着一盏油灯。

我站在门口怔怔看着油灯旁一身白衣的公仪斐,他的手中躺了把刻刀,有血迹顺着刀柄点点滴落。他的面前立着的是我几乎要捂着嘴叫出声来,定了定神,才发现那只是卿酒酒的木雕。栩栩如生的一座木雕,垂至脚踝的发,手指从衣袖里微微露出,握着一把孟宗竹的油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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