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祇氏也随众起身举起了杯盏,却只是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了。

张氏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见状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她与祇氏打小便jiāoqíng最好,那一日收粮,还是她想起祇氏只怕处境尴尬,悄悄的打发人去问了一声,谁知祇氏竟是一直连点风声都没听到!若是换了自己,这口气大约也是平不下来的,只是这些日子祇家已费尽心思赔尽小心,若不借此下坡,难道日后她真打算跟着麴家回长安?

想到此处,她索xing走上几步,亲自为祇氏续了几滴酒,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低声叹道,六妹妹,咱们这么多年的姊妹qíng分,姊姊如今便拿大劝你一句,有些事qíng咱们心里都是有数的,可世事人qíng便是如此,眼看便是年节,咱们总不能因为今年种种不顺,便不过明年的日子了罢?

祇氏嘴角勾起了一点讥讽的笑意,目光在堂屋中众人脸上缓缓掠过,在另一边座位上含笑不语的张敏娘身上停了片刻,才款款的站了起来,姊姊的好意,我一直都记得。姊姊说得对,若不是因为想着日后,今日我便不会来此,只是光我一人想着日后又有何用?你们这些姊妹,又有哪一个是真正想过日后了!

众人都是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若不是为了日后,她们又何必这样低声下气的赔不是,求谅解?

祇氏看着众人的脸色,嘴角的笑意更冷,今日你们请我过来,想说什么我也猜得到,无非是想告诉我,我若想后半生能有个依靠,还得跟大伙儿同心协力去哄住都督,哄得他如同从前一般,把这西州城的好事都给大伙儿,难事都留给自己,若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了,大伙儿便还如此次一般,把手一撒开,再在背后踹上一脚,看个笑话儿!至于我么,我死也好,活也罢,又与大伙儿的荣华富贵有什么关系?

若这便是你们想的日后,你们当我傻也不打紧,你们当都督和世子也都是傻的么?从前都督容着你们,纵着你们,难道都是因为我?我又是什么了不起缺不得的人物?那是都督念着旧qíng,念着大伙儿这些年跟着麴氏吃了苦受了累,有心要补偿大伙儿。可这一次,是你们自己亲手把这份旧qíng打得粉碎,眼见势头不好了,转头便开始装没事人,还觉得人人都该把这事儿忘了才对,如今又说是什么为了日后打算!好一个日后,我还真不知,世上有什么样的蠢物,被人背弃了一次还不够,要上赶子的忘了此事,日后好被人背弃第二回!

堂屋里顿时静得可怕,谁也料不到平日里最讲究风仪的祇氏,竟会当众直接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语,热辣辣便如迎面一掌扇在了各人的脸上,有的人脸色发白,有的人则是满脸涨红,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只有张敏娘深深的低下头,掩住了嘴角的一丝笑意。

半晌之后,还是祇氏的嫂子张夫人站了起来,脸上堆上了个笑容,六娘莫动气,都是我的不是,是我昏聩没记xing,才让六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六娘如何说我都是应当的。可适才这话却是有些差了,这一回大伙儿原是有些糊涂,只想着日子艰难,要在此事上翻个身才好,又想着都督便是筹不上粮,难道还能因此丢了官不成?不过是受几句责备罢了,总qiáng过我们这般拆了东墙补西墙的过日子,这才一时蒙了心。但若说咱们便是要都督倒了好看笑话,咱们再是混账,又怎敢起这天打雷劈的心?

她看了看祇氏依然冷淡的脸色,叹了口气,夫人有句话说得对,这些年麴都督待大伙儿宽容亲厚,咱们的确有些轻狂了,一味好qiáng,分不清远近亲疏。但吃了这次的教训,大伙儿是真的悔了。西州城又不是没有旁人做过都督,软的硬的不管事的,谁曾多看咱们这些高昌遗族一眼?也只有麴氏,跟大伙儿是几辈子的qíng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麴都督此次是立了大功,咱们如今说什么自然都是白搭,但若是日后麴家真有难处了,大伙儿若是坐视不管,便教咱们丢了这西州的根基,再也翻不得身!如何?

她的这番话,自然也是众人这些日子里议论过无数遍的,一时都纷纷附和,有人便道,夫人便是不信我等的心肠,也总要相信我等不是那种过了今朝不想明日的人。难道大伙儿还真能盼着再来一个都督,好把咱们都轰出去?

祇氏沉默片刻,突然点了点头,阿嫂说的是,大唐的官员里,除了麴氏,谁会多看咱们这些人一眼?便算是多看了几眼,其实打的也不过是借刀杀人的主意罢了,真让他们如了意,咱们是什么下场还未可知!

此言一出,堂屋又是一静,张敏娘原本平静的脸色顿时为之一变,睫毛颤了几下,突然看见祇氏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脸色不由更白,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的乞求之意。

祇氏却不闪不避的看着她,声音越发清晰,此次运粮之事,大伙儿心里都清楚,若不是兴昔亡可汗的骑兵来得快,世子与长史自不必说,张参军也罢,咱们的那些部曲也罢,只怕现在都已是身首异处的新鬼!我听到此事便想,原来这世上真有报应,这自以为寻着了新靠山弃了旁人的人,转眼便发现自己也不过是枚弃子,是何等有趣!敏娘,你说是不是?

张敏娘忙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的垂下了头,夫人明鉴,阿敏是张家的女儿,不管如今际遇如何,也不敢怨天尤人,都是自己命不好罢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言的凄凉,不少人心里都是一软,同为高门女子,这种不得已的qíng形,自然人人多少都经历过一二,小祇氏不由轻声道,姊姊莫要生气了,敏娘,她也不容易。

祇氏目光依然落在张敏娘身上,微笑着点了点头,你的确是不容易,只是我却不明白了,如今这qíng势下,你的堂兄处境如此艰难,你不想着如何弥补,却放出话来,说什么世子内书房里挂着的画像,模样不像阿史那氏,倒更像库狄夫人,又说世子是因为与库狄夫人合伙做了几桩生意,才容了长史在西州呼风唤雨,阿敏,你这是想做什么?

堂屋里嗡的一声议论开来,这话她们自然也是听过的,却原来是张敏娘脸上顿时变得一丝血色也无,抬头看着祇氏,嘴唇微颤,半晌才道,夫人这是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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