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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浣碧急道:到时候她们得寸进尺,连小姐也要一同辛苦。

我默默垂首,咀嚼着口中的素菜,淡然道:我已身在甘露寺,即便要我做什么粗活重活,也是应当的。我扶着二人的手,恳切道:只是为难了你们,总是为我辛劳不已。

浣碧含泪低头,呜咽道:如今我身边的亲人只剩长姊一个了,只要陪着长姊,我什么都不怨的。

槿汐亦道:奴婢既然愿意出宫陪伴娘子,那么无论遇上什么难处,都是心甘qíng愿的。

我心下感动不已,唏嘘道:从今往后,也只有咱们三人相依为命了。

浣碧低低哭着,啜泣道:咱们都没有什么的,只是长姊这样瘦,我瞧了真害怕。

在浣碧的言语里,我猝不及防地看见了自己如今的容颜。长时间地没有对镜自照,当昏huáng铜镜中萧条的容颜仓惶映进自己的眼帘之时,连自己的心也有一瞬间的抵触和不相信,这竟是我么,竟是现在的我么?一双死灰一般的眼眸,蛰伏于突兀耸起的高高颧骨之上。眼中的哀怨和伤痛已经沉到了底处,像làng涛淘尽后的沉沙,无声伏在黯沉的铜镜深处,波澜不起,一如古井,任起如何去淘,哪怕淘起碎影千波,终究亦是迅即归于平静,黯淡到无泪可流,不能自己。镜中的人如此陌生,明明知道是自己,却依旧难以相信,这就如今的我啊。

容颜虽然憔悴,但终究未曾大改,只是这一双眼眸,却真的如病心多年的老妇,又似曾经饱满盛放过后的花朵,这样无声无息的萎谢了,枯死在寒风枝头。

曾经,我的美,最多是来自这双眼,灵动如珠,轻舞飞扬,漫然漾波。或喜或嗔,女儿家不能用言语来言说的心事,不过也是由着一个眼波,远远地递送了出去,自然有有心的人来懂得。

而宫中的杀伐决断,狠心凌厉,或敌或友,又何尝不是这一个眼神来jiāo换。也渐渐,眼中凝聚了心机,在想哭的时候含着笑意,在想笑的时候积蓄起眼泪,化去了闺阁少女的明快直接。

甚至君王宠幸、轻怜密爱,眉梢眼角的风qíng,也是这样霍然滋长了出来,抵消了少女的无知无觉、懵懂不明。就这样,一瞬间成长为女子,一瞬间拥有了所谓的媚惑和风qíng,千绪万端,都只在这眼角蕴涵住了。

原来老的那样快,死了的心,原本以为只有自己知道。却不想,掩饰不了的是自己的眼波,也这样老了,凝滞了。

悲切而分明。

是夜雨疏风骤,冷雨扑扑敲着窗纸,整个甘露寺的檐头铁马在风雨中叮叮作响,雨水从檐下泠泠滴落,仿佛催魂铃一般,吵得人脑仁要崩裂开来。

我恍惚地做着一个又一个梦。人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清醒的,有简单而蒙昧的意识,另一半却依然沉沉睡着,睡得那样熟,好像永远不会醒过来一般。

恍惚地,仿佛还是红墙宫苑之中,永巷两旁长长的朱墙粉壁,那样长,似两条赤色的巨龙蜿蜒下去,无穷无尽。永巷的青石板那样平滑,依稀是槿汐还扶着我的手,两人一并走着,似乎要去上林苑赏景,还是别的什么,去向和目的都是含糊的,只随波逐流地走着。迎面却是剪秋过来,施施然施了一礼,笑吟吟道:皇后娘娘请莞贵嫔去赏花呢,安小主也在呢,已经等候娘娘多时了。

剪秋的面孔似乎涂了许多的水粉,格外地雪白,雪白得不太似她本人,那样白嫩,反而有点像华妃的样子了。我于是亦笑:皇后娘娘有请,臣妾自然立刻就去的。于是扶着槿汐的手窈窈便要走去。

不过走了两步,身后却是流朱的声音,只见她急急奔来,想是奔得急,脸都涨红了,那样红,仿佛是要沁出血来。她极力大声道:小姐,不要去!不要去!去不得的!

我疑惑着道:流朱,你是去了哪里,我久不见你了。如今这样慌慌张张的,可要做什么呢?

我不过一个发怔,皇后和安陵容已经来到面前,皆是笑容可掬。皇后穿着一色的大红锦衣,和颜悦色道:莞贵嫔,本宫召唤,你怎么不急急赶来呢?你一向可不是这样的。

皇后的话虽然说的和气,然而分量极重,我慌忙想要跪下去,然而膝盖却僵硬无比,怎么也跪不下去。我慌得额头都要滴下冷汗来了。惊惶间一个侧首,却见剪秋的目光黑dòngdòng地幽深,睫毛上皆穿上了极细密华丽的金珠,赫然抬首,却变成了华妃的容貌,她的唇边蓄着一缕冷笑,幽幽道:怎么?莞贵嫔,你也不愿意对着皇后这老妇跪拜了么?

我又是害怕又是惊恐。陵容笑靥如花,温柔向我招手,姐姐快来,皇后待咱们最好呢。姐姐来呀,容儿也在这里呢。她温柔的笑,笑得极妩媚婉转,可那笑却如割股钢刀一般,生生地剜在身上,只觉疼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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