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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小、面容冷峻、一头板刷发丝、一身灰棉布大褂的先生左胳膊底下夹了一叠厚厚的文稿,右手发黄的两指间夹着一支燃着青烟的纸烟,时不时地吸上两口,步履轻快地直奔离得不远的“内山书店”而去。
奉九这个合格的仰慕者一边猜测着“这烟大概是‘品海’牌的——他把好烟都给别人了”,一边叹息着“大先生的烟卷儿抽得太凶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诉宁铮可以离开了。
回来后,奉九好像才想起什么,于是对着宁铮生出些尴尬之意:其实只要稍微深思一下,就应该想得到,怼天怼地的大先生,怎么肯对着曾是北方最大军阀头子的宁铮轻轻放过——大先生曾批判他是“毁坏国家民族的中坚力量”,宁铮手下那么多天天看报纸读周刊啃书本的智囊顾问,怎么可能不上报这种言论,所以想来也知道,宁铮对大先生的感觉也好不了才对。
奉九一边暗骂自己糊涂,一边亡羊补牢牵强地安慰他,“大先生还骂胡适之‘日本帝国主义的狗头军师’,骂梁先生‘资本家的乏走狗’呢。大先生能骂你,说明你入了他的眼,在我国也算得上一号人物……”
的确,在周先生生活的那个时代,要是没被他骂过,那只能说明这人根本不够分量;当然了,也没听说过哪个挨骂的人为此感激涕零的。
“你怎么不干脆说这是我的荣幸呢?要不要我再写个谢帖以示感激?”宁铮故意虎着脸,一点儿不肯放晴。
……奉九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她甚至都有点羡慕宁铮了,哎,先生哪里能知道有自己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呢?要是能把我也骂上一骂……
奉九只能谄媚地替他捏肩捶背,沏茶倒水,忙个不停;宁铮看着她轱辘转的大眼,就知道她腹诽着什么,终于绷不住地笑了一下,虽然如轻雪遇骄阳,很快就不剩一丝踪迹。
没几日,奉九发现宁铮捧了一本大先生的书在认真苦读,直到奉九走到他桌前,轻轻敲了敲书脊才察觉;看着奉九似笑非笑地扫一眼书,再瞄自己一眼,不免讪讪然,“我总得知道人是怎么骂我的吧?”
宁铮却又忍不住赞叹着,“先生的文章,我看晚了,果然是国人的‘药’,虽栗栗不愿食,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不是那麻痹人的‘芙蓉膏’,而是真正治病的苦口良药;既让人脸皮发热,又热血升腾;为了想救大众‘出水火,登衽席’,句句戳心呐……”
忽复悻悻道:“哎九儿,你也别一副‘与有荣焉,恨不得以身相代’的模样了,要真被骂了,你就知道什么滋味了——反正谁难受谁知道。”
他又肃着脸拿起奉九的手,往自己左胸口“啪”地一按,“快给你夫君捂捂——正滋滋冒血筋儿呢。”一边又说,“不过,你没发现么,先生骂遍了大江南北,怎么从不骂江先生呢?”
奉九一愣,刚想思索一下这个从未想过的问题,宁铮又是一笑,涎皮涎脸地拿着她的手往自己衬衫里塞,喃喃道:“你手上有最好的伤药,快点儿,要出人命了……”奉九被搅了思路,看着他此时的惫懒样儿,忍不住大笑——真是个能顺杆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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