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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姚氏之矛攻姚氏之盾,就算赢不了,也不会输得太难看。这点帝王心术,我又怎会看不出来。甚至连我都认为自己是在文会上对战兄长的最佳人选,如果宇文愿不找我,我几乎要毛遂自荐了。

  那场文会论辩我赢了兄长。兄长不是输在学问上,而是输在比我少了十二年的政事历练。没有哪本书里写过税务小吏如何欺上瞒下,府官衙役如何中饱私囊。

  那场文会上的唇枪舌剑、雄辩滔滔,翻开天辅朝的实录就能找到详细记载。那些被记载过的言语我偏偏记不得了,还记得的只有文会散后,在治平书院的讲堂里我和兄长的一番对话——不曾被任何人记载过的,只有我俩知晓的对话。

  “我输了。”兄长说,“自明日起,治平书院和修齐馆都会关闭。姚氏将在月内离开帝京,举家迁回原籍秀州。”

  这是文会前就昭告了天下的,若治平书院院长姚书乐落败,姚氏一门从此隐退。

  “姚家人输在姚家人手上,也算虽败犹荣了。”明知安慰是徒劳,我亦不忍无言。

  兄长走近我,用一种浸透了沧桑的疲惫语气对我说:“诗礼,接下来的话是我的肺腑之言,望你细听。”

  我郑重地点头。

  兄长说:“如果把变法前的天辅朝称为旧世界,把变法后的天辅朝称为新世界的话,我告诉你,你只能是旧世界的代表,因为你支持的变法其实是背叛你的出身。旧世界将你看作叛徒,新世界将你当成投机者,你最后会被双方一齐抛弃。你的高尚只会让你失去立足之地——连一寸可以站立的土地都不会给你。新世界只想利用你。而你只能在新旧交替的短暂瞬间存在一下子,然后很快就被抹杀。新世界,旧世界,都不会属于你,都不会记得你。旧世界存在过,新世界正繁荣,只有你,消失了。你是无名且沉默的祭品——祭奠过去,献给未来——却不以光荣而被铭记,像只牺牲。有些人用生命换了丰碑,哪怕死了,也是值得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会以另外的方式继续存在下去,被后世崇拜追忆。说到底,还是一桩买卖,划算的买卖。当然,惜命的人觉得不划算,但至少,他们都没有一无所获。你呢?你获得了什么?你只是奉献,什么都得不到。你为了宇文氏的江山,选择了背弃家族,你能心安理得吗?如果前一种人叫高尚,你这种人连高尚这么宏大的词汇都无法形容,只能叫疯狂了。诗礼,你不是英雄,你是疯子,也是傻子。”

  疯子。傻子。这就是才高八斗的兄长对我的最终评价吗?

  我记得自己回答他:“让我成为无名而沉默的祭品的人,不就是你们吗?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造孽后人遭殃,一切都是因果。就算我不为新世界出力,难道因旧世界腐烂而导致的动荡与倾覆就能全然避免吗?兄长看那匾额上写的是什么?‘大道为公’。我们姚家世代以卫道士自居。道之所存,姚之所存。可我们卫的究竟是什么道?太久远了,以至于我们自己都糊涂了。先祖怕我们糊涂,所以早把道理刻在了匾额上,天天搁在头顶,我们还视而不见。世间万物更迭,只是形式,道永存不变。旧世界曾经属于多数人,未来新世界将属于多数人。诗礼何德何能,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推翻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吗?当然不可能。让这一切发生的是多数人,我只是选择加入多数人的行列罢了。大道为公。一个被多数人寄予期望的世界,才是应该存在的世界。姚家曾经是多数人,可现在已经不知不觉成为少数人了。我们的傲慢、冷漠、优越感,让我们成为别人的阻碍。我们不愿意让路,于是有人强迫我们让路,就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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