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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阿姨要见我,给压岁钱,夸奖一些我压根儿没有的优点,中午的饭局一直延续到晚上,换一批新的人,说的却是同样的话。
到了晚上八九点钟,我已经在两轮饭局里被逼着吃了很多杂乱的东西,喝了又冷又热的饮料,听了满耳毫无意义的寒暄,我感到疲惫不堪, 可是饭局还没有一点儿要结束的征兆,我的爸爸妈妈分别在我的两侧和人们推杯换盏,推杯换盏,推杯换盏。
好像永远不会停下。 我因此想起了北京的聚会,从前我以为这是两代人,两个圈子,审美癖好和兴趣所在完全不同;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现他们根本是同一个人,他们是他们年轻的时候,他们是他们老去以后,他们热爱的东西披着各式各样的皮毛,但却有着同一个灵魂,不,两个,一个叫名, 一个叫利。
我想念北京。事实上搬到广州之后我一直在想念北京,可是这一次, 似乎和从前不一样。我很少想起那些会所和豪宅里的聚会,因为我这几日似乎并没有离开它;我想念扛着比我还高的展板布置新闻发布会,我想念因为多睡了五分钟而不得不左手刷牙右手梳头,我想念蹭四号线地铁里的Wi-Fi回邮件不小心坐到终点站,我想念公司楼下的肉夹馍——工作十二个小时之后我可以埋头吃掉三个。
我看着深夜依旧灯火通明的城市,立交桥依旧繁华,想象着同样的月光照在遥远的京城,照着我新认识的朋友们,她们有那么多有趣的事可做,而我在日复一日的推杯换盏里消耗着时光,消耗着,直到黑眼圈爬上我的脸,然后是皱纹,然后是永远无法修复的衰老和抑郁。
冰凉的可乐也不能使我振作起来,巨大的空虚和孤独感混合着夜晚的凉意,从每一个毛孔渗进来。想到以后的人生,我泪水涟涟。
又做了一个冰凉的梦,一幢豪宅,雕梁画栋。宽阔的阳台上垒着空酒瓶;条案上的黄铜蟾蜍香炉里燃着奇楠香,这似乎是杨宽的家;烟灰缸里一截尾巴还温热的雪茄,我拿起来闻了闻,是陈白露爱吸的Cohiba, 这是个普通的聚会,可是他们在哪儿呢?白露!杨宽!我大喊,然后回声传过来,没有人应答。这是个匆匆结束的聚会,他们也许匆匆赶去了另一个聚会,来不及收拾残局 —— 这是经常发生的,可是为什么撇下我呢?
为什么撇下我?我在梦里困惑而焦虑地皱着眉头。
这是多么空虚无聊的生活。可是突然他们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人, 我慌乱得像五岁时走丢那次,在陌生的人行道上放声大哭。
哭着醒过来,眼泪已经把枕头沾湿了一大片,半边脸都是冰的。 我把枕头翻了个面,可是睡不着了。从门缝里往外看,似乎客厅的灯没有关。
我下床关灯,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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