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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岁,娄后在临死前戳破了一切,她循着蛛丝马迹去查,才觉痛彻心扉。她甚至会想,那个雨夜,若她不顾生死,就是死死等在那儿,是否他就会来?
遂如今再看着这玉簪,她心中的恨淡了许多,唯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他似是一直在家中就不得关爱,当年他便曾道,“我出身不低,却是家中最穷的那个。”说着他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又抚抚她的发道:“但养我的阿六是足够的。”再后头她生辰时,他便送了她这玉簪。她总记得他将玉簪递给她时,耳根微红的模样。他闷了半晌才对她道:“枝头的杏花虽败了,却我刻了朵在这簪上,算是赠你四季常青。”彼时,他是被家族无视的儿郎,却也因此,是真真自在逍遥的佳公子。用上好的玉,亲手雕下她最爱的花,他偷瞧她时耳稍会微微的红,眸中清澈,像涌动着星河。他道,来年杏花开时,要娶她为妻。
只可惜,逍遥的日子太短了,随着太子的身世被暴露在娄后面前,万般苦痛都到了眼前来。人人有恨,人人受累,便是如今自梦中去看,亦觉心寒。然而,这所有的善与恶,所有的对与错,所有的被揭开的或是被隐瞒的秘密,都非是空穴来风。这金丝笼里的雪崩了,他们便是这崩落的雪花。而雪崩时,未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他们,都不无辜。
她弯下身,捡起那玉簪,双目发涩,嘴角含笑,不知是讽是痴,或是实在无人诉说,她扭头看向了公子裎,忽然朝他道:“人生百年,浮生一瞬。当年我曾以为,杏花开时,我就会嫁给你兄长了。”
公子裎闻言一愣,扭头看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口中所言之兄长是先太子洛鹤,他挑了挑眉,面上浮起一丝意味深长地嗤笑,哼嘲道:“庶母您可莫多想了!平安与先太子可是落地的鸳鸯谁也拆不散!你这话若叫她听着了,可不得自讨苦吃?”
闻言,她亦是笑,撇撇嘴,状似无意地将玉簪揣入袖中,只觉着,这众人皆醉吾独醒的滋味真是畅快,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在她看来,符翎的字迹只学得他七分像而已。却到了周王眼中,这七分像便落了个十成十,所有的子虚乌有都成了铁证,她就立在周王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做困兽之斗,看着他辩白自个从未有过不臣之心。
男儿有泪不轻弹,却那一刻,他泪如雨下,委屈悲愤,失望伤怀在他眸中涌动如潮。却这泪,这目光,在周王的眼中,却都是怨怼,都是他不孝不悌的辅证。遂她眼见着周王怒斥他道:“孽子!你的存在便是谋逆!”
这一句话,也好似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眼见着他颓然跌坐在地,垂下了头去。他发顶精致的白玉冠随之掉落,散发凌乱,目如枯槁,他凄凉地抬起眼来,眸中泪水满盈,却是低低地笑出声了来,他的笑声落拓,朝周王一拜,声音清寒中带了哑意,已是释然道:“父要儿死,儿不得不死,儿臣领死!”
周王果然要将他赐死,鸠酒亦毫不意外地落入了她的手中。
彼时,她亲自执酒上前,垂眸看他。他亦抬起眼来,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浅弯眉眼,朝她一笑,全非是往日里对她冷若冰山的模样。少顷,他扭过了头去,看向宫城的高墙,夜深了,熊熊的烛燎照亮着高高的城墙,他的神色有些凝重,也有些轻松,须臾,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十足平静地朝她道:“爱恨入土,方得安详。多谢你,送我这一程。”
秋风寒凉,月色凄清,他的话轻轻飘入她耳中,打破横亘在她与他之间多年的屏障。她发自肺腑地笑出了声来,萦绕在她心头的多年的郁气都好似散尽了。她忽的真真切切的看见了自个的心,不是一时的心慈手软,不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她是真真不愿他死,哪怕以自个做代价。
看着他眉也不皱地将她手中的鸠酒饮尽,她亦释然了,她无比庆幸她把自个最后的退路让给了他,她想,这或许是她今生做过的最对的事儿。
鸠酒早被她换下了,她亲手将蕴之给她的定魂丹碾碎混进了酒水之中。她看着他徐徐倒下,倒在她的脚边,未有悲伤,唯有愉悦。她忽的就觉着,自个也好似跟着他一道渡过了宿命的河。
后头,她将他的尸身交给了禁军统领肖念。前岁,随着父亲的死,谢家在宫中的势力已被公子詹夺的夺灭的灭,剩的不太多了。却肖念因是蕴之留给她的退路,一直被隐在暗处,无人知晓。遂她随手召了肖念来,符翎与公子裎都未做它想,他们只道,要将他扔去乱葬岗喂狗。闻言,她勾了勾唇,看着巍峨的宫墙只觉着好笑,她想,来日被扔去乱葬岗的也不知会是谁?却唯有的她的笙郎,会安然无事。
果然,宫中终是血流成了河,前见弟杀兄,后见子杀父,哭嚎声响彻耳畔,看着众人噤若寒蝉的模样,她就稳稳坐在广韵殿中,放走周天骄后,教人绑了尚自诧异的符翎。
在符翎无休止的唾骂声中,她自斟自饮,自笑自乐,听她道她若再不放她,她的孩儿便会死。她更是轻松,只道:“那个孽子,早该死了!”
谁也不知她想到了甚么,悟到了甚么,她自个也有些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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