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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渐渐听见了人声,钟声,忽然一个宏亮的声音领头念道:“富楼那,想爱同结,爱不能离,则诸世间,父母子孙,相生不断。”一众僧人又跟着他齐声唱诵,嗡嗡一片,如同遥远天边的滚雷一般,既沉闷又模糊。薛崇简明白,这是和尚们在做早课。早年神都城中,上至女皇母亲,下至王妃县主,个个都信佛,自己常须陪着这些贵妇们做法事听经,只是他总嫌无趣,不是打瞌睡就是东张西望胡思乱想,是以虽觉得这话有些警醒,却想不起究竟是哪篇经文中的哪一段。

那领头的声音又念道:“是等则以,欲贪为本。贪爱同滋,贪不能止,则诸世间,卵、化、湿、胎,随力强弱,递相吞食,是等则以,杀贪为本。以人食羊,羊死为人,人死为羊,如是乃至十生之类,死死生生,互来相啖,恶业俱生,穷未来际,是等则以盗贪为本。”那琅琅清音穿出殿堂,震动墙壁,在空中萦绕袅袅,当真有佛家狮子吼的意味。

薛崇简的心中剧烈一震,仿佛三年来被愁闷、痛楚、怨艾、思念、畏惧、委屈、绝望堵塞的灵台,这一串蕴藏了大智慧的佛音中磊磊松动。如同置身于一座幽暗的空谷,四周的座座崇山峻岭将要崩塌,却又有一丝玄明的幽光,从这些山障后透出。贪、爱、恶业这些平日里听惯了、听厌了的佛家常提的辞藻,此时此刻终于能细细地去字字咀嚼琢磨。

待众僧跟着念诵完,那清朗雄浑的声音又念道:“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他话音尚未全然落下,薛崇简只觉一支鸣镝伴随者二十余载光阴,毫不留情穿破他的心扉,汩汩流出的尽是脓血。一时疼得他浑身发颤,却又忍不住畅快地要叫唤出来。

他心中有菩提树,也有优昙花和明镜台,无论经历百千劫难,他们就在那里,不生不灭。武灵兰和李成器,爱他的和他爱的,皆是他的缠缚,因这缠缚方有生死的苦痛,离合,不舍,思念,痴想,怨悔,期望,若无苦痛,便亦无法知生之贵,爱之深,他此生已经沾染了这爱欲,他因心爱他们,也因色爱他们,这爱恋此生解脱不开,若真有来世,他亦不求解脱。这便是他的因缘,他的生死,他的缠缚。

煦暖晨曦终于射穿了他眼前的黑暗,他本以为无可流连无可追寻的人生,终于显出一条绵长的道路来。他的哀恸,被佛音用二十个字概括地明明白白,他的畏怯,终于一一顿释。他的所思所恋,从三年来沉淀的寂静淤泥里挣出来,开成一朵洁白的莲花。

他快步转身,急切地向马厩奔去,果然施淳佝偻着腰,正在给他那匹青玉骢加草料,他哆嗦着去解缰绳,施淳诧异道:“郎君要出去?”薛崇简难以抑制心情的激荡,颤声道:“我要去长安,马鞭,马鞭呢?!”施淳近三年来,都不曾见过生气浮现在这张俊朗面庞上了,他也无端激动起来,忙解下犀牛角手柄的马鞭递给他,又急急拿出一块牌子道:“这是郎君让奴子从别驾府要的,郎君拿着,一路过关都有用。郎君身上有钱么?”薛崇简忽然一笑,道:“不用,我的马半天就能到长安了,阿翁,多谢你,我会派人接你回家的。”他一踩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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