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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武灵兰想,这是她期盼了多少个日夜的情景,她坐在泥金油壁的车上,看着她年少俊美的金龟婿,腰围紫金带、身着绯罗衫从朝门出来。他来到车下,向自己伸出手,衣袖上还带着御烟的香气。她问他一切平安么,他笑着说我们回家。杨柳如烟,莺啼鹂鸣,他们的香车在行人艳羡的眼光中,缓缓行过青砖铺就的天街。现在自己是在梦中么?她微微笑道:“我不能回去……我到这里等你,是想求你送我到你们家的一处别院去,随便哪一处皆可——若是你娘不愿意,我家尚有几处产业。”薛崇简知晓了她的意思,她既然已经得知真相,便无法再与母亲同住一屋檐下,听到她后面一句话,心中一阵刺痛,他手臂稍稍一紧,在武灵兰耳旁道:“你是我娘子,我爱的人,我爱一辈子。”车中稍稍寂静了片刻,薛崇简勉强笑道:“我家城南有处别墅,临着昆明池,很凉快,又比府中安静,适宜你养病。我先送你过去,晚间让他们将你的东西送来。”武灵兰淡淡一笑:“性命都如朝露,还有什么丢不下的。”
一个奴子得了薛崇简的吩咐,奔回来向太平禀报,说二郎要送娘子去城南的别墅中。李旦吃了一惊,低声问太平:“难道她知道了?”太平涩然一笑道:“四哥,你猜是谁救了我们,便是武三思的女儿。”
李成器恰在父亲身边,听到这句话,想起七日前花奴对他说,阿兰有了身孕,心中便是一阵绞着愧疚的奇痛,此处唯有他,不该消受武灵兰的恩德。他望着那辆牛车缓缓启动,向着西方驶去,御墙之下所植的杨柳在晨风中浮动长长的柳丝,柳叶被耀眼的阳光涂染成了金色,不断轻轻地在缁车的顶上拂过,似是要将车子挽住,却又一条条被牛车抛弃于身后。李成器忽然想起他们一起去渭桥的情形,那时候他们一起站在桥下看别人西出阳关,现在桥这边只剩下他一人了。
那一夜薛崇简陪着武灵兰宿在别墅中。婢女熄了灯,只有一泊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来,将屋内涂染得水墨一般朦胧。窗外被风摇动的树影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零落的乌啼,和着草间促织窸窸窣窣的鸣唱,将夜晚装点得愈发寂静。
武灵兰躺在薛崇简的怀中,薛崇简怕她病中受不得冷硬的白瓷枕,将她的螓首放在自己左臂上。她一头扰扰的乌发蝉鬓,便如墨云般堆在他的肩头和颈窝里。清凉如水的玉簟上又铺了一层柔软的苇席,薛崇简右手拿着纨扇,缓缓为武灵兰打扇,他的两条手臂都渐渐趋于酸痛,他的心却在这酸痛中略得了一丝安宁。他在昏暗中看不清怀中人的眉目,只听见她细细的呼吸,看到她被衾被覆盖的身体如温柔的山峦般起伏。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脊,能感到那颗心正在一下下痛楚地跳动,替她倾诉无法出声的啜泣。
那一夜他们都不曾入眠,听着促织的鸣唱逐渐归于倦怠沉寂,看着晨曦重又一点点的侵入薄薄的纱帐来。武灵兰因一夜未眠而略有昏沉的心智中,想起几句不知从何而来的句子: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她知道这是他与她的最后一夜,然而这一夜终究也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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