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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崇简从暗处来,篝火旁的两个人便不曾看到他,崔湜一首诗已作到了收刹处:“一朝弃笔砚,十年操矛戟。岂要黄河誓,须勒燕然石。可嗟牧羊臣,海上久为客。” 他念毕浩然一叹,从李成器手中取过酒囊,鲸吸一口,又大咳起来。李成器为他轻拍背脊道:“澄澜有庾信长卿才调,来日必惊动天下,还该善保千金之躯才是。”
崔湜一喝酒,薛崇简才看见席间并无酒壶酒盏,两人显然是用的一只皮囊。他想到李成器往日极爱洁净,衣上纤尘不染,便是被羁囚中,饮食也只用自己的器皿。现在竟然和这人席地坐在遍地黄尘的荒原上,还毫不避嫌地用一只皮囊喝酒。他心里觉得好笑,李成器与崔湜重逢至多不过三五日,便已亲密如斯,原来他只对着自己的时候,才小心翼翼拘谨木讷。
身下坐骑似也感到主人情绪有异,扬蹄便要奔驰,薛崇简全身力气都用在一双手上,缰绳扯得那马长嘶一声人立起来,险些将他也抛下马去。李成器这才转过脸,看到薛崇简铁青着脸就近在身旁,不由一惊:“花奴,你何时来的?”
薛崇简双手火辣辣疼痛,也不知是否被缰绳擦出了血,若依了他性子,只想上前将那酒囊踢翻,只是现在浑身僵冷,骨头似被埋进了冰雪中,他想若是有人现在来敲得一敲,他一颗心都要如坠地的冰棱般碎成粉末了。他望着李成器,喘了几口气,才说得出一句:“我扰了你们雅兴。”
崔湜这才慢慢将头离了李成器肩膀,揉揉眼睛笑道:“是薛二郎?不才博陵崔湜,二郎可还记得我么?当年东宫侍读,二郎还累我吃了一顿板子。”
薛崇简对入学第一日记忆犹新,却早已忘了当年难友是谁,骤然被他提起,想到自己幼年的狼狈情形都被他看到,现在听来就如取笑一般。他深吸口气跳下马来走近一步,见崔湜醉眼迷离面若施朱,神情容貌与宫中的张氏兄弟都有些相似,一时恼羞成怒伴着憎恶皆涌上来。
李成器噗嗤一笑,道:“你们也算共过患难了,花奴,你来同饮一盅吧,一时我同你回去。”薛崇简冷冷望着他,听他提到“共过患难”四字,心中愈发刺痛:与你共过患难的人,你却忘了。他斜睨了一眼崔湜那双比少女还要白皙纤细的手,解下腰间马鞭,骤然向他手中酒囊抽去,崔湜吓了一跳:“哎呦”一声连忙脱手,手背仍是被鞭稍扫到,甚是疼痛。李成器和崔湜的酒意皆被这一鞭抽醒,李成器惊得站起来道:“花奴,你做什么!”
薛崇简待他站起,才发现他腰带已经解了,一时浑身发颤,只怕再留片刻,自己不知会做出何等事来,冷笑道:“我嫌恶心!”他转身猛地一跃,连马镫也不踩,直接跳上马背,扬鞭一抽马臀,便绝尘而去,心中却甚是黯然:以后这功夫也无用了。
李成器本来见薛崇简毫无来由便打人,又惊又怒,待他骤然跃上马去,那矫健身姿熟悉地如同昨日。李成器这三年来日日望着薛崇简的背影离去,骤然改换了地方,他这几日太忙碌,还未细细体会出其中意味。现在遥遥注目,漫漫黄尘将那个人影弥漫地模糊,便如站在阳关之下送人远去一般,此情此景他并未亲历,可是古人说得明明白白,仰视浮云驰,奄忽互相逾,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崔湜见李成器面上神情从惊诧渐渐转为痛楚,奇道:“你们究竟怎么了?” 李成器急道:“回头我跟你赔罪,先借你的车送我一程,快去追他!”崔湜摇摇头,便忙指挥车夫套车。他们的车远不及薛崇简的马快,追到太平公主府时,薛崇简已到了多时,他心头躁郁非常,却又觉得筋疲力尽,也不顾满身尘土,就侧身倒卧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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