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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把题做了,米斯达帮助你听写,你再把作业交给福葛,等批改与评讲都完成,你咀嚼起最熟悉的几首。
太长的你不想讲,短的也不好讲,诗越短,扩充的内容就越多,最好找两首中等的。
就选李商隐的七言律诗还有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好了。
福葛布置的作业向来困难,说是古诗词赏析,实际上也考验翻译水平与口语演讲,这是三重折磨。
你在纸上列好大纲,拿着去找福葛,米斯达却跟上来,要与布加拉提乔鲁诺一起凑热闹当评委。
你简直要吐血。
同样是度假,为什么他们都在悠悠哉哉享受惬意慢生活,而你这条本该瘫着的咸鱼却在绞尽脑汁搞跨国古诗词研究。
但你转念一想,他们这些黑帮人士整日枪林弹雨(?),自己只是失去了废宅时间,而他们,失去的可是自由与生命啊!
还是他们比较惨。
你的心平静了,按照提前列的大纲一一给他们讲——先是时代背景与作者经历,接着逐字逐句翻译,运用的修辞手法、词类活用、某些字的意思与英文之间的差异,解释引用的典故,最终落脚到诗歌的情感与主旨,以及在现代场景下诗词的各类运用。
布加拉提与乔鲁诺都是一种听故事的状态,福葛时不时提出疑问,偶尔乔鲁诺也会。
讲完后,你喝起水,其他几人就此话题聊起来。
乔鲁诺与布加拉提都对《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特有感慨,布加拉提对当时的现状与群众生活苦境更有共情,乔鲁诺则对最后三句格外有感触。
你甚至能看到他的眼珠子在你讲述那段时不停地颤动,闪映着同样颤动的微光。
米斯达更喜欢李商隐的相见时难别亦难,他觉得好虐,相思之情是如此痛苦,爱是苦,恨离别,恋慕一个人得到的不是快乐而是患得患失如履薄冰的痛苦,自己的心神全部被对方牵引,梦也好醒也好,全部都想见到她,而与爱人离别,心就如暮春之风那般无力,枯萎又凋零,此世间再也没有明媚的春与夏,甚至为这份爱,天塌下来也不足惜。
你都听愣了,这什么恋爱脑发言,虽然他大部分发言都是从你的赏析里抄的。
米斯达心碎的表情过于真实,你怀疑他是不是对谁爱而不得。
福葛评价你的解说进步很大,不仅条理清晰,用词表达上也更为准确、流畅,再过一段时间,你的英语就可以毕业了。
『真的吗?!』你特别高兴。
『是的,接下来就可以学习意大利语。』福葛露出颇为欣慰的笑,你的表情瞬间垮了。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学意大利语?!英语还不够吗?!
遭受重大打击,你失魂落魄,眼泪啪啪掉。
布加拉提惊讶地问你怎么哭了,你表情沉痛地说生活没有了希望。
前方……前方那可是地狱啊!
有了福葛的死亡(?)预警,你每日心情急转直下,米斯达逗你也没用,假期结束,福葛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你好久,最后告诉你今年不学意大利语。
你问明年呢?
福葛说明年考虑一下。
你撇撇嘴,这只是把今年地狱拖到明年地狱而已。
八月假期结束,重新回归工作的日常,师傅问你玩得怎么样、有没有捞到帅哥,你微微一笑,表示每天都在被某位黑帮分子胁迫着背英语。
厨房师傅惋惜地摇摇头,告诉你不要气馁,你这么好的姑娘,肯定能有帅哥耍。
你呆,为何这位师傅总是执着于让你耍帅哥……
在主线剧情来临前,你的生活还是无波无澜,你没怎么变,周围这几位黑帮分子却变了。
米斯达开始找你约会,又是说附近有上中国电影的电影院,又是有合你口味的餐厅。
原本疏远你的乔鲁诺也来找你聊天,问你能不能给他做冰激凌,他可以帮你做别的事,但你没有需要的事,有时间就能顺手给他做。
他不同意,一定做交换,每次都会送你不同的花,或是一些巧克力与别的点心。
福葛莫名开始对你嘘寒问暖,每天下午都主动送你回去,担心这担心那,你走路跑神绊一脚,他都要慌张个半天。
他是不是被上一轮的黄毛福葛附身了啊?
布加拉提也时不时送你小礼物,什么路上看到的发夹觉得你戴上会好看,日常消耗品快用完也会提前替你补上,你想还他钱,他不收。
他们这些变化让小蜗你局促不已。
你知道他们是好意,他们一直对你很友善,但现在太过了,你有点接受无能。
不同于其乐融融的“比奇堡”,这里对你而言还是个陌生的地方,他们是异国的陌生人,你从不讨好他们,也没打算与他们要好。
在你看来,他们这些过分的好意来得莫名其妙。
你只想保持适当的距离,维持自己平静的生活,来也轻松,去也轻松,谁也不会打扰谁。
天上陡然间降下来一座糖果山,乌压压的糖果雨砸了一片,你捂着脑袋,四处蹦哒,都没处躲。
没有可以喘息的私人空间,你一旦闷在屋里时间长,布加拉提就会把你从被窝里揪出来,他不让你缩。
比起吃那些有副作用的精神类药物,他更希望通过心理治疗来让你恢复正常,可你不会觉得这些糖果甜,只觉被挤压得喘不过气。
自己的心只有那么一点,承受不住别人施舍的那么多的好意,你还不起。
棕毛先生与阿帕基资助你那么多钱,你还不起;布加拉提请你的游戏机与写真,你还不起;陌生的阿帕基送给你昂贵的阿玛尼口红,你仍还不起。
最后留在心里的只有羞愧,因为当你有能力还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
你躲开糖果逃跑了。
上午工作完,你就从餐厅离开,搬着藤编小椅去上一轮经常去的巷子里,慢慢做题背英语。
不想写就放下发发呆,小鸟落在与窗台交错着的电线上,它的头顶是蓝汪汪的河流,倒垂于天际。
小鸟扭几下小脑壳,又展翅飞走了。
白云在地球的天罩上顺风流转,从巷子的夹角里望去,那就是一群群棉花聚成的帆。
偶有行人路过,在一旁的披萨店里点餐。斜对角的大叔开的是家书店,他养的一只猫,还有一只鹦鹉。鹦鹉就立在书店门前,而那只灰蓝色的大肥猫,时常就在旁边趴着。
另一侧还有卖服装的大婶、修鞋的小哥……总之都是你眼熟的人,但你们互不相识,因为你只在这里坐着,从不向他们搭话。
会英语的只有那边修鞋的小哥,其他人因为语言不通,不会与你多说,而那小哥性格内敛,也不会与你做多余的交谈。
因此你才会选择这个地方,这里的一切都恰到好处。
静谧而又惬意,谁也不会管谁,平静得连时间都放轻了脚步,蹲下来陪你一起仰望天河。
扰乱你心的人都被你从内心赶跑了,你不会再因他们烦忧,静静地呆在这里,望四周的光影随太阳之轨迹愈拉愈长。
傍晚,他们都下了班,关上门。蓝猫伸起懒腰,翘起尾巴,大摇大摆,蹦上窗台回到家。
太阳也与你道别,时间向你挥挥手,终于只剩下你一个人。
背景里渺无人声,你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空气在太阳坠落后转凉,你该回去了,但你不想回去。
兜里的手机铃响,持续的,不间断。
这是有人打你电话,你的目光移向裤兜,持续几秒,不想接。
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它没落在哪里,你的心也没落在哪里,单纯在发呆。
渐渐的,天沉了,雨下了。
飘零的雨点在壁灯下拉成银白的雨丝,淅淅沥沥,雨点打在皮肤上,凉凉的。
渐渐的,你的视野里只余下灯泡撒下的这束光,以及在光束下辗转难眠、接连不断的雨丝。
如果雨能睡着,它就不会再下了。若是天能睡着,它就不会再流泪了。
耳畔是雨滴肆意的倾打,渐渐地,它愈下愈大。
它下得大不大都无甚区别,它只是雨,仅此而已。
手机又响起,它接连地响,你不想接,不想听,随它如何震动、摔在地上,它被浸泡了雨,你也不管。
你不想管。
衣物竭染于空气,而空气浸泡在水里。
眼睛里只有光下的雨,耳里也是。雨幕能隔绝外界你不想听不想看的整个世界,它为你建立一座自己的城,这里仅有你自己。
你想起这手机很贵,手摸向地面,把它找回,用衣服给它擦干,再卷进还没湿透的衣摆里。
鱼适应雨。雨才是鱼的家。
你喜欢淋雨,水的润泽中有它独有的沉静,任何的躁虑都会在这里消失,被净化。
雨水在抚摸你,那在白光下的丝线让你恍神间想起一个熟悉的人,他也同样有这一头雪白的长发。
那是谁?萨菲罗斯?格里菲斯?……
阿帕基。
雷欧·阿帕基。
一个和雷欧奥特曼同名的人,你渐渐回忆起与他的过往。
好像是在打开内心的门,很模糊,它们被埋在很深的地方,你需要用自己的手去挖、去使劲挖,才能把他真正从深埋的地方挖出来。
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白色的头发,身形高高瘦瘦,嘴唇上涂着诡绮的紫色,大晚上的,看到只会觉得那是一只缥缈不散的鬼。
他好像确实是一只鬼。
你在黑暗中睁着眼,雨水打进瞳仁里,你又闭上。思来想去,好像找不到他自己的事。
阿帕基的人生像是一个秘密。
不是说他自己是个秘密,而是他在你的世界中,存在得像个秘密。
他自始至终都是一块背景板,你与棕毛先生在一起的时候,与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哪怕是你与他在一起,他也沉默得溶于这周围的背景。
除了他从一个警察变为一个黑帮,你对他一无所知。他噤口,他缄默,连他的呼吸都是轻的,你听不见他的脚步,见不到他来,也见不到他离开。
他留下的只有一笔钱,烙下一段含糊不清的记忆,一句从别人口中听得的不明所以的誓言。
你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又是怎么想的,他只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把他认为你需要的全部都丢给你。
但他从没问过你,你想不想要。
你或许是真的需要,但你又是真的不想要。
他该死的就是一个秘密,只存在于你的世界里。
“——!”
你听见有人在喊你。
那声音穿透雨幕,把你从错杂凌乱的思绪中捞出,尽管你并不想出去。
巷口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米斯达的声音落在你的头顶,他用力扒住你的双肩,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说布加拉提都找你找疯了,打你电话你不接,他还以为你要寻死。
即使寻死又怎么样,又跟布加拉提没有关系。
布加拉提他自己都死了。
『虽然不是寻死,但离生病也不远了。』一只手摸上你的额头,接下来是乔鲁诺微冷又平静的声音,『发烧了。』
窸窸窣窣,一件衣服套你身上,米斯达说你浑身都湿透了,肯定会生病,衣服又这么透,独自在这里很危险。
他移开身子,却没让雨水洒落,这是有人在撑伞。
米斯达让你到他背上,他背你回去。你没有动,你不想动,也不想回去。
回去回哪呢?那是布加拉提的家,又不是你的家。
自己只是个寄居蟹,寄宿于海葵身体中的小丑鱼,你都不知道自己还坐在这里干嘛。
不像爱丽丝有拼命挽留她的Dee和Dum,不似多萝西有舍不得她的小伙伴,那些在乎你的人早就远去了,一年、两年……他们要么走远,要么死掉。
如果时间不在循环,你大可以一走了之。他们死不死关你什么事?
爱死不死,爱走不走,你一点也不想关心。
乔鲁诺把你抱到米斯达背上,你像是个水袋,米斯达扛着,把你扛回了家。
布加拉提什么也没说,给你拿来睡衣,让你先去洗澡。
温水让体温下降些,你手里没劲擦头发,布加拉提帮你用鼓风机吹。
米斯达与乔鲁诺先回去了,福葛又找上门,劈头盖脸对你一顿输出,说你有夜盲还晚上不回家,是去找死吗?!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担心!
你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懒得对他们的指责做出反应。
帮你吹头发的布加拉提说了几句,福葛的气郁才掩下,给你拿来体温计,让你夹着。
你确实在发烧。
头部隐隐作痛,你深感困倦,却又睡不着。你在沙发上呆着,布加拉提没有睡,福葛也没走。
随他们怎么便,你不想再去想了。
第二天,烧便退了去。
心中的力气却仿佛被一烧而空,你没有动力再去应付他们,电池亏损到不行,也充不上电。
强迫不爱社交的人去社交,下场也就这样。
疯狂补觉一个月,你的精气神才勉强恢复一点。
米斯达这才敢与你搭话,一个月以来你都对他爱搭不理,现在终于能有点回应——你能敷衍地“嗯”一下。
乔鲁诺见你好了些,也过来跟你说话——他的嗓音竟然变声了。
有点低沉,剔除了童音,换了个人似的。
声优倒还是浪川大辅,听着像某个动漫男高……叫什么,元治?
至于同样处在这个年龄段的小草莓,他的嗓子纯粹是喊哑的吧,再这样下去,会变成真正的鸭子的。
乔鲁诺见你一直盯他喉咙,问你怎么了。
你说变声期最好少刺激声带,不然就会变成福葛那样。
福葛不乐意了,他的嗓音怎么啦?!
『你再喊下去,就会从小草莓变成小公鸭。』
你一脸深沉地讲。
小草莓憋住一口气,没喊,手倒是锤了几下桌子。
青少年的成长变化远不止这些,过一段时日,乔鲁诺把自己的校服改造了。
熟悉的爱心开胸与瓢虫别针,这就是青春期的叛逆吗?
同样是爱心开胸,布加拉提的领口是拉上的,乔鲁诺的领口却全然敞开,连拉链与纽扣都不存在。
你对意大利中学管理的松弛程度有了进一步认识。
乔鲁诺还问你他这身装扮怎么样。
你无言以对,只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希望他染发烫发后别顶着一头黄金甜甜圈问你怎么样,你不想打击人,也不愿意撒谎。
他们没再近距离挤压你了,也许他们终于明白什么叫作社恐。布加拉提放你回巢,他说要是再逼你,你这个咸鱼机器人恐怕就要报废。
你表示他给你定义的前缀有点多。
平平淡淡的一年过去,你没见着纳兰迦,也没见阿帕基。
跨年的时候,他们去参加海边的音乐会,你拉上窗帘,开着台灯,缩在被窝里打游戏。
你操控林克又一次打败最终BOSS,这里的一切都是神明风之鱼的梦境,林克唤醒风之鱼,世界也将崩塌。
大梦一场,林克于海面的浮木上清醒,迷茫地四处张望,却于高空中窥见那条并不存在的大鱼。
在可湖霖岛的一切神秘与冒险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但渴望外界的玛琳终于如愿以偿,化作风鱼,在灿烂的烈阳下飞。
完美通关。你放下游戏机,关上灯,裹紧被子入睡。
梦里,你回到校园里的“比奇堡”,妈咪室友们在嘻嘻闹闹地过年。
窗外边是操场上有留校的人放的烟花,噼里啪啦的,你卧在床上,继续打之前没打完的《塞尔达传说?荒野之息》。
死掉无数次后,你终于成功救出公主,苏小怜说牛逼牛逼,这游戏可以封盘了。
但你有点舍不得,呆望着窗外的烟花,也不知道自己在舍不得什么。
“你舍不得什么啦?2023年荒野之息第二部就出啦,很快的!”苏小怜安慰你道。
2023年?很快?
你模糊地觉着,2023年离你还很远。
一道剧烈的鸣响,你骤然惊醒,心脏砰砰直跳,拉开窗帘,黑夜被巨大的烟花彻底点亮,外边的人欢呼着,唱起你听不懂的歌。
手边碰到枕边的GBC,那不是NS,NS还留在2019年的宿舍里,你也没能救出牺牲自己独自镇压BOSS的塞尔达公主。
这里是2000年,离2023年,还有二十三年。
还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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