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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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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十点十分。

初春的冷月挂在天边,清辉飘落洒下,整个工业园区周围安静得一片寂然。

但园区写字楼的中间一层却灯火通明,走廊来往穿梭的脚步声、人群的讨论声不绝于耳,众多社畜集体在岗,完全没有丁点时间已经到了深夜的自觉。

林简所在的项目组已经连续加班两天了。

节后复工一切顺利,林简作为设计团队一方,每天在炮雾车和喷淋装置的夹击下,游走踏查于城市公园施工现场,但随着工程进度的推进,前些天他忽然发现,现场正在开槽修葺的自然雨水调蓄排放系统,与设计图上原本的方案有细微的出入。

林简当即与项目组其他成员对接,经过集体分析和实地探查讨论后,确定了林简的判断没有错。

于是项目组开始和承建方进行交涉,但对方对这细小的差别似乎并不在意,承建方经理言之凿凿:“地下蓄水槽只是宽度上照设计图差了十公分左右,但长度和维度都没有变化,整体的挖凿布局也和原本的方案丝毫不差,就这十公分,对于整个工程而言根本没有影响,但是却能在在费用上节省起码六位数的预算,所以,我不赞成回填重挖。”

林简作为设计师,在这样的原则问题上根本分毫不让:“怎么会没有影响?地下蓄水系统不单单承担了整个公园自然降水的调蓄和排流,在雨水强化入渗、收集回用、降低径流污染等方面的作用更是不可或缺,而缩减的十公分宽度,会大大影响这些基础功能的发挥,尤其是到了夏季的强降雨天气,甚至会影响公园水体尤其是人工水景的整体呈现!”

承建方负责人手中夹着一支烟,袅袅烟雾瞥了一眼林简面无表情的脸色,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但是整个地下系统已经挖了三分之一了,现在回炉,这不是资金浪费么,而且……”他顿了顿,露出一口白牙高深一笑,“你们设计师不考虑人工费用,知道充填这段工期,要折进去多少钱么?”

林简冷声道:“即便有损失,也是因为你们建筑方不按设计图施工,违约造成的。”

“哎呦!”经理夸张地笑出了声,“林设计师可别扣这么大个帽子,违约与否你说了不算,这话就算是说,也得和腾晟三方切磋研判,您这一口大锅扣下来,我可接不住。”

这就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意思了。

“可以。”林简眼神平静,转向旁边的方景维,“组长,我建议和腾晟进行沟通,最后是回填重挖还是敷衍了事,必然也需要投资方的意见。”

方景维沉吟一瞬,刚要开口,却再度被承建方负责人抢了话,他斜睨着林简,上下打量一番,忽然“扑哧”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林设计师……刚入行不久吧?”

林简冷而静的目光转过来,不卑不亢地反问:“什么意思?”

“太年轻啊……”男人悠悠吐出一口烟雾,讥诮道,“真金白银的工程,有时候……不能那么理想主义啊。”

林简皱眉看向他,

目光波澜不惊,心底却渐生鄙夷。

利益游戏,社会法则。那些所谓的生意圈、名利场中不可言说的“潜规则”和暗箱操作,林简并非不懂,毕竟从小跟着沈恪长大,有些事情他只是看破不说破。

但这并不代表他在专业原则的问题上可以让步。

“是么?”林简垂眸勾了下嘴角,“这话,你还是到时候留着和投资方解释吧。”

两方对峙,气氛一时剑拔弩张,方景维适时出来打圆场,他朝林简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对承建方负责人微笑开口:“王总,违背设计方案的施工行为确实不妥,我们作为设计方提出质疑也是合情合理,还请您体谅。”

承建方负责人皱眉看过来,刚想辩驳,便又被方景维后面的话堵住了嘴,“但是您的思路……站在节省成本的角度上来看,也不能说全无道理,所以作为合作伙伴,我们也可以理解。”

林简眉心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所以——”方景维结案陈词,“就像林设计师说的,我们明天还是和腾晟的张总沟通一下,再请水利部门的专业人员进行一下具体评估,看看这十公分的差距最后究竟能造成多大的影响,再来决定是否要进行回填重新开槽,您看怎么样?”

承建方的王总思索片刻,目光与方景维凌空一碰,忽然了然一笑,起身道:“还是方组长通情达理,那好,咱们就等张总和水利评估的意见出来后,再商量吧。”

说完笑着看了林简一眼,大步走出了会议室的门。

林简清冽寡淡的目光落在闭合的门上,而后听见方景维走过来几步,安慰般轻声笑道:“商人重利,不必要和他们真的动了火气。”

“确实。”林简转过头,目光平而直地对上方景维的笑脸,忽然笑了一声,说,“可之前你不也说过,你也是个商人么?”

刚才方景维和王总对视的那一瞬间,他看着二人一闪而逝的眼神和表情,其实就已经心领神会,这场所谓的“评估”恐怕结果已定。

林简在宾大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参与过很多知名的设计项目,尤其在两次获奖之后,原本就欣赏他的导师对他更为器重,甚至将林简作为助手带在身边,经手过好几个蜚声国际的设计方案。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曾经历过利益与理想的博弈,但无一不遵从内心,近乎苛刻地维持着山水草木中的那抹灵透与纯粹。

只因很多年前,有一个人曾对年幼时的他说过一句话,他记忆犹新。

“镜湖水远何由泛,棠树枝高不易攀。”

敬畏自然风光,敬畏山川河流,敬畏花树草木。

就如那人一般,即便在生意场中翻云覆雨,但却始终身正令行,干净得不染纤尘。

而眼下,等他自己怀抱着那份纯粹和敬意踏入滚滚洪流之中,才明白,这样的坚持和坚守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不好意思,可以下班了吗?”林简回神,口吻淡漠地问道,在得到方景维的肯定回答

后,转身大步离开会议室。()

初春的深夜,风还是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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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加班多日,白天还盯在施工现场,林简明明应该疲累至极,但此时却丝毫没有睡意。

他沿着园区健身公园的跑道一圈圈走着,漫无目的,唯有心底的挫败感不断放大。

夜风吹来,林简打了个寒颤,才发觉自己的外套落在了办公区,没有穿下来。

算了。

青年微微拧着眉,脚步很轻地继续向前。

周遭无声,唯有冷月高悬,林简垂眸看着自己投映在塑胶跑道上的影子,半晌,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就像扁舟习惯性地寻找停泊的渡口,潜意识告诉他,此时自己想听一听沈恪的声音。

但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指尖又倏然停顿。

23点20,太晚了。

即便沈恪可能也在工作,还没有休息,但是他这个时候打电话过去,一定会让对方疑心自己此刻的情绪。

偏偏,他从来无法对沈恪隐藏一星半点。

算了。

林简无声地叹了口气,而正当他要按灭手机屏幕,自己继续溜达着消化负面情绪的时候,握在手里的电话突然震动起来。

林简停留在屏幕上的视线瞬间凝固,难以置信地盯着来电显示上“小叔叔”三个字,一时间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这也太巧了吧?

过了几秒,他深深呼吸,自我调整了一下情绪,按下接听键。

“喂?”

电话那边,沈恪似乎是身处于一个空旷安静的室外空间,声音也稍显飘动,笑着问他:“大半夜不在公寓,跑哪里去了?”

“哦,刚加完班,在园区健身公园这边走一走。”林简回答完才猛地察觉到不对,下意识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在公寓?”

沈恪很轻地笑了一声,稳稳沉沉的嗓音混在夜风里,像是揉了月光的大提琴低弦:“你猜。”

林简不用猜,瞬间就想到了原因。

他兀自握着电话不出声,沈恪也没有多言,但很快,林简便听见有一道脚步声摩挲在塑胶跑道上,由远及近,刚开始略显急促,等到了他面前时,才渐渐平稳和缓下来。

月光下,他原本孤零零的影子被另一道轻柔地靠近,最终交汇成两道看似依偎而立的轮廓。

林简的视线从那两道影子上慢慢抬起来,下一秒,他就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

林简还穿着白天在工地现场的那身衣服,扬尘喷淋中走过一遭,白衬衫上难免沾染污迹。

而沈恪则穿着长款的黑色风衣,高大挺拔的身影刻在月色之中,宛若从天而降的、只为守护他而来的神祇。

而此时,守护神向他伸出一只手,低缓温和的声音散在落在他耳中,连微凉的夜风都有了温度。

“过来。”

林简眨了一下眼睛,又睁开,不自觉地向前两步,下一秒,满身尘

() 土狼狈又落拓的他,便被拥入一个温暖又坚实的怀抱之中。

林简将脸埋在他的肩膀,慢而沉地舒了口气,缓缓抬手,环住沈恪的腰——

犹如向他的神祇臣服。

公寓客厅中亮着温暖昏黄的灯,卧室的门虚掩着,房间里的灯光亮度比客厅还要低一些,只有床头睡眠灯的清影从半开的门缝中倾斜出来,流淌在地板上,宛如一道静谧温柔的河流。

沈恪脱下来的风衣外套就挂在进门玄关的衣架上,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肩背靠着沙发软垫,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温水,而斜对面的小浴室里正传来规律的水流声,是林简回家之后在洗澡。

沈恪轻轻闭了一下眼睛,伴随他连续奔波多日,一直紧绷又紧张的那根神经线,终于在潺潺的水流声中逐渐放松下来。

他昨天晚上从澳洲父母那边出发,再次经历了一夜漫长的飞行时间,到达南市国际机场落地后,又亲自将艾嘉送到了小姨那里,这样短时间内的轮番追风逐浪过后,他本应休息,但是此时尘埃落定,他却只想来看林简一眼。

于是又像是不知疲倦一样,驱车三个多小时,从南市到临市,只为来看看他多日不见的心上人。

心上人——

这三个字划过脑海时,沈恪微阖的眼尾都不自觉地弯了一下。

半晌过后,细小的水流声停止,不一会儿,林简穿着家居服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走到他身边。

沈恪睁开眼睛,就见林简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垂眸看着他问:“要不要去洗澡休息,你看上去……似乎有点累,或者干脆直接睡了?”

眼前的青年刚刚沐浴完,整个人还带着潮湿的水汽,宛如一株长在新雪之中的翠竹,清冽又鲜活,沈恪点滴渐渐聚起笑意,顿了下,才说:“不用了,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准备,我就在沙发上随便躺一躺就行,你快去睡觉。”

林简黑沉安静的眸子打量他几秒,不知想到什么,将手中的毛巾直接扔在茶几上,伸手拉住沈恪的手腕,直接将人从沙发上拽了起来,朝卧室走去。

“跟我过来。”

沈恪以为他是舍不得让自己合衣在沙发上凑合过一夜,“哎”了一声,嘴上轻笑着说不用,但人还是很听话的随着林简手上的力道起身,被拉到了房间里。

林简不跟他废话,直接将他带到衣橱面前,用没握着人手腕的那只手“刷拉”一声,推开了衣橱的滑道门。

沈恪抬眼看去,随即微微怔然。

衣橱里,林简的衣物不知何时从那个行李箱中全部整理出来挂好了,现在正占据着衣橱内里空间的半壁江山。

而另一半,则是——

林简转身,一只手还拉着沈恪的手腕没放,另一只随意朝着衣柜里指了一下:“我也准备了,而且都已经洗熨过,你随便挑一件。”

就像前段时间沈恪重新将他带回家里,提前为他备好四季衣物一样。

沈恪盯着那另一半挂得满满登登却异常整齐的半

面衣橱,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些收纳有序的衣物,此时看在眼里,暖身又暖心。

更像是某种不言而喻的昭示——

或许在很久以前,久到沈恪刚刚将那个雪娃娃一样的小林简带回家,一直到现在,他们以全新的身份再度比肩而立,两个人似乎原本就不存在谁追逐谁的脚步,而从来都是一场双向的迎面奔赴。

沈恪轻轻叹了口气,无法忽视心口处被填满的绵密感,饶有兴致地摘下一身家居服,低头扫了一眼,随即笑着问:“你居然知道我的尺码?”

林简放开他的手腕,转身往卧室外走去,随口答道:“尺码而已,又不是你的尺寸,有什么不——”

这句话没说完便猛地收住,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承建方气晕了的脑子是有多管不住嘴。

身后的人静了几秒。

林简无声钉在原地,强忍着羞耻无法转身,好半天,才深吸一口气,口不择言地催促:“新的洗漱用品都放在洗漱台上了,你快去,放久了就不新了!”

不新了……

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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