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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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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小栗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月光安静的投洒在这座东南亚的英殖民地小岛,滩涂上的红树林在夜色中无声潜伏,草虫低吟,这时候刚才齐刷刷停下下来的鼾声又以更猛烈的声势在甘小栗耳畔迸发。他从通铺上爬起来,轻巧的绕开无数睡梦中的肢体,来到窗前。

检疫站四面角楼上望哨的人打着呵欠,枪带松脱,没人发现疫病观察室里有一张白净的少年面孔探出窗子。

这位少年正是甘小栗,他借着月光越过检疫站的低矮平房屋顶向外望去,只见毗邻的一座三层小楼此时还灯火通明。几个英国佬在三楼举着酒杯、摇头晃脑,还有露着肩膀的白人女性,一边拿扇子驱赶蚊虫、一边俯首交谈。摘下口罩的洋人,跟平时蒙面时一样,叫人分不清谁是谁,但是甘小栗发现,此时就在检疫站办公楼的三楼上,唯独有一个人显得与众不同。

那是个黄皮肤、黑头发的年轻男人,一身正装,把腰杆挺得笔直,不时低下头和旁边的白人少女淡淡的交谈,少女不时被逗笑,手中的扇子不住地摇。

尽管相隔甚远,他还是认出那人来,印象中那双带着倦意的黑眼睛深深地烙在他的脑子里。

突然甘小栗莫可名状地战栗起来,三层楼上的灯火人物就像一个幻影,一个不属于自己所在的黑暗世界的幻影。这似曾相似的感觉让他想起,自己曾在另外一处黑暗中惊醒过来。

第2章 自黑暗中醒来

1940年11月的宁波鄞县,已近凌晨,若是前两年,开明街上的戏院这才刚刚散场,粉墨包装的各色人物或乘坐汽车,或租一辆人力车,由这条繁华的街道水流一般细细疏散开去。

然而现在,街道一片死寂,临街的房屋被新砌的一线围墙包住,墙内的隔离区黑压压没有灯光,偶尔传来一声长长的犬吠——仔细一听又好像是有人在哭嚎。

这声音传入甘小栗的耳朵,尚在昏迷中的他微微动了动手指,眼珠在眼皮下转了几下,接着眉头一皱试图睁开双眼,结果被这个微小的动作唤醒了全身的痛觉。他忍痛用力呼吸,终于在艰难中清醒过来。

甘小栗正睡在靠墙放着的一口棺材里。没错就是一口棺材,薄皮的木板还带着刺芽儿,显然才刚刚赶工完成。他花了好几分钟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大为惊骇。

嚯,是我死了吗?

万幸的是他发现这口棺材并没有盖上,盖板斜靠在一侧。在棺材的另一头,对面的窗户把远处天主教堂钟楼上的灯光透了进来,那点灯光不知何人点亮,好似窥视人间的眼睛。

高烧已退,腹部也不如先前那么肿胀疼痛,他躺在棺材中暗自思忖到:莫不是当真有神灵回应了他的祈求?

“阿旺,阿旺你还活着吗!”黑暗中甘小栗呼唤起同伴。

而在他旁边,还有一口已经钉好棺盖的棺材,无声的回应着。

甘小栗心里一沉。

他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自己仍苟活于世,可眼下活着又怎样呢?继而想到不知自己被送进“甲部病院”有几日了——说是病院,其实这里并没有医务人员,只给住进来的病人一人分一张床铺,静静的等他们死去。每天定时会有穿白衣服、黑胶鞋的人进来清点人数。死尸手瞪眼张口,手脚扭曲,有的死前从床铺上滚落到地面,手指深深抠进地板,有的后仰着头,把脑袋几乎挤入肩胛……这些冰冷的尸体最终都被钉进棺材,拖出去城郊深埋。

那些“黑胶鞋”现在巴不得我死,甘小栗想,自己已经被装进棺材,说不定天一亮,就有人来给自己盖上盖子,不管是死是活,和装着阿旺、装着大家的棺材一起丢入深坑,再填上土。自己将会在地底漫长的死去,会比病死更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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