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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远远地喊:“师哥。”

  等他喊了好几声,贺玉楼才翻身坐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若无其事地问:“干什么?”

  之后,温月安常与贺玉楼比琴,除了最后一次,从来没赢过。

  所以一声师哥,便从孩提喊到了少年。

  有一回,温月安在床下寻着了贺玉楼,便喊:“师哥,顾老师叫你跟我一起去临帖。”

  贺玉楼没睁眼:“临什么?”

  温月安说:“《曹全碑》。”

  贺玉楼伸手摸了一张琴谱,把脸盖住:“《曹全碑》太规整,无趣。”

  温月安想写行书,从二王,风姿秀逸,但出口便是:“那,还临魏碑?”

  贺玉楼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天从床下出来,径直就去裁纸磨墨,说临魏碑。

  顾嘉珮喜欢汉隶,而贺玉楼好魏碑,这一点像贺慎平。

  贺玉楼小时候,贺慎平叫他临《张猛龙碑》与《郑文公碑》,贺玉楼一手字有虬健雄俊之骨,是魏碑的底子。

  多年之后,温月安写回忆录,怪得很。

  人的一生中,也许只有那么几天的天翻地覆,还有数不到头的平淡无奇。他对那些平淡无奇总着墨过多,讲弹琴,讲练字,讲下棋,一页又一页,仿佛不知疲倦般地去写那些极细小、甚至重复的事,好像没有一天不值得写。

  对于那些天翻地覆,他却常常几笔带过,甚至一页纸上只有一句话。

  比如,一些孩提往事中的一页就只有两行字:壬寅隆冬,大雪,贺老师被打成右派,下放到瓷器厂劳动,顾老师带我们去火车站送他。

  南方的雪总是裹在冰雨里,落到身上就化了,寒意一直能浸到骨子里去。而雨雪被风刮得斜飘起来,再大的伞也挡不住。

  贺慎平提着行李,背着背包,顾嘉珮抱着温月安,贺玉楼和贺玉阁一人打一把伞走在一边。

  一行人踏着冰雪走去火车站。

  那并不是多美的茫茫雪景,雪在地上化得很快,早被踩得一片污浊,泥水淌在冰粒子上,蜿蜒开来,一不小心便从鞋尖渗进袜子里。

  南方不常下雪,贺玉阁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问:“书上说‘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又说‘银装素裹,分外妖娆’,我怎么看不到?”

  贺玉楼说:“你忘了第一句,‘北国风光’。”

  贺玉阁说:“哪有那么多不公平?难道北方的雪就是干净的,南方的雪就是脏的吗?”

  贺慎平把行李挂到拿伞那只手的肩膀上,腾出一只手摸了一下贺玉阁的头,温声道:“雪当然是干净的。有时候,有人把它弄脏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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