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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039(第一卷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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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或许也赋予了这位老者足够清醒的头脑。

让他并不会天真地以为,面前的乔琰还是他认知之中的那个小孙女。

他将其中一个儿子牺牲在了洛阳的治安维护之中。

另一个儿子也并未得到任何在官场上的助力,就好像并没有一个位居三公的父亲一样,只按部就班地遵循着这个累积政绩升迁。

但这并不代表,乔玄就对儿子和孙女的情况一无所知。

孙女乔琰这个“琰”字还是他取的。

在原本的乔琰为数不多住在洛阳的时间里,她甚至还只是个口不能言的稚儿罢了。

彼时,乔玄曾经想象过这个孩子未来会变成个什么样子,也曾经为她体弱多病的状况担忧过。

后来乔羽迁任城相,乔琰便再未来过这里,但乔玄和儿子之间是始终保持着书信交流的。

他的儿子不如他行事雷厉风行,更没有那些个非常手段,做到银印青绶的位置上已经是顶了天了,他的孙女呢,虽通诗书却非卓越之才。

当然,这些在他看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好遗憾的,总归人各有命数,能在兖州安稳度日也未尝不是一种生存方式。

也正因为这种认知,在乔玄得知乔琰所做之事和得到的列侯封赏的时候,他在清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并非觉得这着实是光耀乔氏门楣的大好事,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大约可以叫做“果然如此”的了然之感。

谁让这是一种用所谓的临危受命,或者是磨难出英雄都没法解释出来的变化。

一个人的行事手腕,大多还是受到过往接受过的教育和所处环境的影响。

在这种认知之中他自然不信,此乔琰还是彼乔琰。

要知此前他那小孙女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政治敏感度,又如何会在此时于各方的斡旋中展现出这样老辣的水准。

乔玄并不怕将事情想的更坏些。

很难说他在这几个月的病情加重里,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可能会得到极坏消息的准备。

黄巾之乱的风声,随同洛阳城内一度慌乱的气氛也曾经传入过他的耳中,也诚然,乔羽是有在路上耽搁的可能的。

可他稍一估算乔羽自任城国出发的时间,就很难不想到,他只怕并不是为了折返回去稳定任城国中的局势,而难以在如同他早前的信中所写的那样尽快抵达。

而是因为,他在路上出了些意外。

什么样的情况会让现在的乔琰需要在黄巾乱军之中给自己搏出个前路来呢?

或许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乔羽已经并不在人间了。

但在这今日起身忽觉手脚有力的特殊状态下,乔玄已知自己大限已到,又何必要去做那些个浪费时间的事情。

在这个时候,他不必去为自己的儿子身死魂归而哀伤痛哭。

也不必去想,他此前试图以自己在刘宏面前的表现来为子孙后嗣搏出一个未来的举动,是否已

经成了一件再无必要的事情。

更不必去深究,

现在取代了他的孙女的到底是什么人。

在他推开房门,

像是久违了一般处在日光之下的时候,他正看到现在这个名为乔琰的孩子蹲在他那方菜畦的旁边。

而目之所见,田中新芽青翠,正是一派生机在望的景象。

平黄巾,斗张角,曲周掌兵,洛阳策论,倘若忽略掉那些或许会对她造成制约的因素,她简直就像是按照大汉忠臣之中的中流砥柱人物来长的。

他下意识的一句话说出后她脸上隐约浮现出的警惕之色,更是让他确定,她此前所取得的成功应当并没有任何的偶然——

因为她实打实有一个敏锐的头脑。

那么乔玄又何必让她在这里时候担负上一个“祖父疑其为邪祟”的骂名呢。

于是乔琰的提防不过维持了片刻,她就听到乔玄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做县侯难道也能跟种菜一个样子吗?”

她对上了乔玄那双清明而包容的眼睛,在这个心照不宣的对视中,她已经明白对方的态度了。

这位老人子嗣伶仃,现在只是想再交托一份希望而已。

明明她并无对对方的祖孙孺慕之情,却不知道何故在此时心中颇觉酸涩。

“治国如烹小鲜,治一县之地也如此,熟能生巧,恰到好处而已,总也有个尝试的过程的。”乔琰斟酌着回道,“初学者不上烈火重油,便不至沸油灼手,我如今不是这样吗?”

她伸手指了指面前的菜畦,“芥菜易长,不需多少农事见识也能养活,就算种坏了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坏。种菜之前,犁地翻土肥田我已尽其功,芥菜生长之所需我已多方问询,算来成功概率极大,下一次我便可试试扩大规模,增产培优。”

“田事如此,为县侯亦如此。”

乔玄听她这样说,在久病到显得有些木然的脸上也不免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说的不错,就像种菜是一件对她来说有些陌生的事情一样,做县侯以县为国,也是一件对她来说并不熟悉的事情。

但芥苗易长,筹备充裕后损失便不会大,那么到了一县之地,她又如何不能从小处着手,而后熟能生巧呢?

对一个能在抵达洛阳后便对各方立场有清楚认知的人来说,这种学习显然并非难事才对。

乔玄看向她的目光更多了些长辈的温存。

他的时日不多了,她既心性与手段绝佳,他又为何不能再给她一点助力。

从程立和那乔氏老仆所站的位置,并不能听到那祖孙二人交谈间的具体内容,只能大略听到,这段对话里大多是乔玄在说而乔琰在听。

这个起先还能说出连续话语的老者渐渐话音都变得有些断续,在被风送过来的片段中,似乎提到了睢阳的名字,后有汉阳,又转而到了五原边防,而后就是洛阳……

那老仆自乔琰等人住进来后就格外寡言,现在却突然出了声。“这……这是乔公的升迁之路。”

程立因这句话转头看向他,正见这年纪也不小了的老仆以衣袖擦了擦眼尾的泪花。

这老仆显然已经看出了乔玄此番,正是人之将死的交托。

而对于一个历任三公、能文能武的名臣重臣来说,还有什么会比他过往所经历的一切更有价值呢?

即便是他还在担任睢阳县功曹的时候,去追究陈国相羊昌罪名的那一段,在彼时还因年少气盛而手段生涩。

可现在让当事人站在一个更成熟的立场上去看,从中剖析他彼时的心理,也无疑是极宝贵的经验。

这也不是他会和等闲之人说起的事情。

而现在,他和这初初崭露头角的孙女坐在院子里,面对着一片新绿初生的菜畦,将所有想要托付的话都凝结在了这种平铺直叙里。

在日头将落的时候,乔玄的声音也慢慢地趋于细若蚊蚋的状态。

乔琰凑近到了他的身边,方才听清楚他问道:“你能否允诺我一件事?()”

“……?()?『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乔琰一时失声,又旋即回握住了他已经渐渐有些失温的手,而后回道:“我应你。”

乔玄得到这个回复,方才于五指脱力。

现在他才当真是撑不住了。

他病重之时,这个简陋的小院里因他并未有所结党,除却刘宏为定下给乔琰的赏赐而刻意前来的那一趟之外,几乎没有多少人前来探视,在他将要过世的这一日,也显得尤其低调。

只有乔琰又守在他的病床之前过了一夜。

在那回光返照的状态从他的身上消退下去后,她便与家仆一道将他转移回到了屋中的病床之上。

或许是因为有了乔琰的那个承诺,也或许是因为,在他的精神重新归于涣散的时候,他听到乔琰慢慢地将她从他先前所说的经历中学到的东西,在他的耳边念了出来,这种传承得以延续的满足,让他在离去之时的神情也变得格外宁静。

他隐约想到了多年前他给过一个看好的后辈的评价,那是“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

但也或许,这个取代了他孙女身份的孩子同样是一个这样的命世之才。

就是有些可惜,他无法看到天下清平的这一幕了。

当天明之时,他躺在病床上失去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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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光和七年的六月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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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刘宏此前答应过乔琰的那样,乔玄将以太尉之礼下葬,更要请梁鹄、蔡邕等人为他撰写碑文。

他抠门敛财是到了一定的境界,却不代表他在这种已经

() 答应下去的事情上要失约。

尤其是,乔琰的确拿出了需要让他慎重对待,甚至极有可能在未来交付重任的表现后,这也让他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偷工减料。

在得知乔玄为官多年所积攒的钱财还不够办上一场最体面的吊祭仪式,竟然要乔琰从兖州豪族给她的谢礼中出钱来办后,他还让人送来了一份厚礼。

准确的说这并不只是厚礼而已。

刘宏特许,以侍御史持节主持丧仪,等到吊丧仪式完成之后,以北军五校、轻车、介士送葬。(*)

当然这个送葬不可能将乔玄一路送到他要入土为安的乐平县。

但按照东汉以邙山为长眠风水宝地的说法,护送乔玄的棺椁自洛阳北出,过邙山地界却是没什么问题的。

当然这些护送的卫队暂时还没有出场的机会,因为这吊祭起码要维持十数日。

这场吊祭必然排场也不会太小。

与乔玄死时的院中平静不同,在他过世后,前来吊唁的人却必定以千为数。

他为人刚烈,性情耿直,却并非是纯然不懂变通之人,在他尚且在世的时候,这些昔日同僚都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脾气,干脆只送上问安的书信而已,以免上门带了礼物又引起他的不快。

但现在人都已经故去了,怎么都该上门了。

此外,在东汉的习俗之中,故吏是需要来参加举主的丧葬的。

即便因为乔玄活到了七十四岁,比起汉朝的平均年龄49岁多出了二十五年,有相当多的故吏都死在了他的前头,比如说乔玄在三公位置上时候举荐为廷尉的陈球,就死于光和二年,却也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乔玄在职期间担任过的职位太多,更素来不避贤才和自己之间是否有政见矛盾,导致接受过他举荐的人同样达到了一个相当可观的数目。

起码延熹里这个小院,就显然容纳不下这样多的人。

于是太史令马伦当即提议,将灵台作为这个举办吊祭的场所。

在她写给刘宏的奏书中写道:【乔公懿德高轨,泛爱博容,宜以重礼送行以示帝德,此为君臣相合之道。明堂承宗室之祭,灵台为其侧,上抵天运,下见洛水,正合其分。京中可为吊祭之所者甚众,然需假之相与,其间人情种种,望陛下审慎。】

马伦在这封奏表中的意思很明显,乔玄在洛阳城中的居所过于简陋,因其【懿德高轨,泛爱博容】的贤名,不适合在这个过分逼仄的地方举行丧吊仪式。

洛阳能容纳这个人数的场地有吗?有自然是有的。

比如说袁氏就能租借出这样的场地。

但是一旦有这样的出借行为,里面也就有了人情交易。

与其如此,倒不如让灵台这个地方由刘宏以天子的命令下达出借。

灵台的对面就是承担起汉室祭祀之礼的明堂,等同于在天子之侧,以乔玄在高位之时的贤名,若是在后世记载起来,便有一番君臣相合的美名。

好一个

建议!

如果说之前,

对于这个可算是因为意外而提拔出来的太史令,

刘宏是没有太过关注的,那么现在,在她站在汉室立场提出了这个建议之后,刘宏对她不由有了些明确的认知。

这的确是个颇有本事和远见的女子。

在批复了这个决定后,乔玄的遗体被连夜从延熹里送到了灵台。

这也是乔琰第一次和这位与她封侯几乎同时出现的女官有了会面。

马伦的年纪已经不小了,甚至在今年已经过了六十。

但她出自扶风马氏,打小所处的环境可称一句养尊处优,给她打下了个堪称优越的底子,而她嫁给袁隗后操持袁氏中馈之时,也并未懈怠于身体的养护。

在乔琰见到她的时候,便见这看起来气度雍容、腹有诗书的长辈,满头银丝都被打理得极为妥当,面容上颇有一派让人心安的从容,并没有什么老态蹒跚的样子。

骤然被人从宅邸主母提拔到太史令的位置上,也显然并没有让她有何慌乱失措。

她早年间便跟从父亲马融学习天文历法,与父亲门下的弟子一道推演星象运算数据,到了袁氏后,虽然必须为杂事所烦扰,却也借机阅览到了更为广博的藏书。

在这个意外却也合适的权柄被交托到她的手中之时,她将袁隗被当庭责骂后生发出的怒气视若无物,当即收拾了东西走马上任。

虽然在得到了这个位置之前,她并不知道是何事促成了刘宏做出这样的决定——总之这就是个让袁隗满肚子的火气却也无力反驳的“圣旨”,但在太史令上于这一月间站稳脚跟后,以马伦之聪颖并不会看不出这急水湍流之中的权力博弈。

好在,这对于她来说,在本已觉得有些精力不济的时候忽然不必困束于后宅,好像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更是在无形之中给她注入了一抹生机。

而当她见到乔琰的时候,在与她的短短几句交接会话里,她也明了了为何刘宏会固执己见地要给她封出一个列侯的位置。

她抵达之时正是夜里。

马伦与太史令下属官吏提灯相迎,一眼就看到了这棺椁之前踱步而来的孝服女童。

对方朝着她拱手称了句“太史令”,在灯烛与月色中,抬眸里流露出的几分哀思里,分明还有一派峥嵘之气。

这种卓然于常人的气度,让马伦对比这数十年间遍览洛阳中年少英才,也并不觉得有人能在这个年纪越过她去。

“随我上去吧。”马伦抬手朝着那灵台之上指了指。

于南北朝的洛阳伽蓝记记载里犹高五丈有余的灵台,在如今还是那个高六丈的样子,也就是约莫十四米的高度。

这在乔琰视线中出现的灵台,虽是个天文观测机构,但因其天文律令与汉室的统治密切相关,在建筑的风格上更像是承载祭祀职能的建筑。

下层的环廊拱卫烘托出了上层的平台,于这夜间更有一番神秘肃穆之气。

乔琰随同马伦登上了高台,正

见灵台之上泾渭分明的两排衙署分列。

因此地要暂时承载起作为乔玄吊丧之所,左侧的五间被用来充当停灵之地,宾客的落脚休息处,而另外的五间依然是太史令的办公之处。

“这几日恕琰叨扰了,也多谢太史令为祖父谋一丧吊之所。”

在乔玄的棺椁落定后,乔琰又朝着马伦致谢了一次。

马伦一边将她扶起一边回道:“乔公乃大汉之栋梁,停灵之所自然不可轻忽,灵台上观日月北斗,亦记载汉室兴盛之种种,正合乔公高才厚德。”

客套话说完了,她又板正了面容说道:“不过,我既身为太史令,也必须与乔侯事先说一句,这五间本就是太史令公署的备用之所,用之无妨,但另外五间内存放的都是近年来的天象逐时记载,以及一些重要的天文观测仪器,请乔侯务必得准允后再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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