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1 / 2)
这人指名道姓,字里行间尽是侮辱,好似叶舟是什么瘟疫,别说沾上,听都听不得。
饶是宋繁星脾气再好,脸色也瞬间难看下来。
老妇人可是一点上门之意都没有,是她没问过叶舟自行来借东西,哪想引得这老人自作多情严防死守,平白给妇人招来一番嫌弃和咒骂。
男人似乎也听不下去,喊了一声:“妈!”
胡母被儿子喊得微怔,仍牙尖嘴利理直气壮:“怎么!我说错了吗?!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她就是个烂货!谁知道她回来干什么!”
烂货这种恶毒的词汇,宋繁星在基层干了这么久也还是头一次听,她原本不喜欢和不讲理的人浪费时间理论,此时却是再也忍不住为妇人争辩起来:“她回来是找孩子的,和旁人有什么相干!你嘴巴放干净点!”
本来后面还有一连串的话要讲,可这骂人的胡母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让她说。
昏暗的夜色之中,宋繁星看到胡母的瞳孔倏忽放大,她仿佛被针扎似的跳起来,反应近乎尖锐:“找孩子?找孩子回这里干吗?!我看她就是找借口,她就没安好心!”
孩子这个词宛如什么不能触碰的禁忌,胡母嗓门尖细,脸色甚至有些狰狞:“隔壁的蔡小凤早说了,她当年亲眼看见孩子跟别人走的!姓叶的小娼妇是疯了吗!回老家来找孩子?”
喊着,胡母的头向外探,眼珠子急速转动,恨意几乎快从眼珠子里冒出来:“她人在哪儿,她什么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就是要搅得我们不得安生!”
“叶舟!!你别在外边装死!小娼妇你给我出来!”
她的声音在雨中极为刺人,内容也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宋繁星牙床都快咬碎了,正要拦住胡母把她推回去,一旁的男人扯住了胡母的肩膀,猛地喝止:“妈!”
这次他的声音格外大,语气也严厉。
胡母抬头看了男人一眼,不仅不反思,反而霎时红了眼眶,满是不忿:“你吼我干什么!我是为了谁?你也不想想,这都多少年了,姓叶的说不定在外面又找了多少男人,你还护着她!”
男人脸上的皮肉绷紧,似是有话要说,可对上胡母怨毒的神情,到底是没张开嘴。
他和宋繁星点了下头,转头推着胡母回了院子,在胡母不间断的话语中将人送回屋子,自己也跟了进去。
本以为曾经是妇人的夫
家,向他们借东西应该比之前那不怀好意的蔡小凤要容易,没承想竟然遇上这么一遭。
宋繁星想起那可怜的妇人,简直不敢想她当初在这个家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只是压着心头的火气,到底还是要继续解决问题。
宋繁星掉转脚步匆忙回头,准备干脆用钱去跟蔡小凤买衣服,这时方才关上的门忽地打开,男人独自一人拎了塑料袋出来,把装着两把旧雨伞,两件干衣服还有一个手电筒的袋子递上来。
“这样行吗?”
男人竟然去而复返,多少超出了宋繁星的预料。
不过时间紧急,宋繁星只得点点头,压着心中情绪,道:“可以,这就够了,谢谢。”
胡立国对这句道谢心不在焉,点过头之后,露出些许欲言又止的神情。
宋繁星正着急,索性主动询问:“你有事吗?”
胡立国顿了顿,开口:“她,叶舟她竟然还在找孩子?”他望着宋繁星,期待着宋繁星的回答,嘴上却不受控制地说,“这都多少年了,已经二十、二十……”
“二十五年。”
作为胡媛媛的父亲,竟然还没有宋繁星这个外人记得清楚,大概是本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胡立国一时语塞,脸色也有些茫然。
可惜宋繁星此刻没时间去理解他的心情,转头便走。
刚走出一步,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胡立国关上门,也跟了上来。
宋繁星不由惊讶:“你……”
胡立国脸色泛着灰,垂着头回答:“这边太黑了,容易找错路,还下着雨,我陪你一段。”
她不过是个陌生人,刚才还险些骂了胡立国的母亲,想也知道男人并不是单纯的好心。
宋繁星开口,有些想说什么,冷不丁一阵风从里头吹来,正好吹开了门,送出了一阵年幼|男童撒娇耍赖的吵闹声。
宋繁星顺着声音向院内看了一眼,只见胡立国身后的房屋中,有一个窗口映出了孩童的身影。
胡立国有所感应,顺着宋繁星的视线回头,顿了顿,主动介绍:“是我孙子。”
看那男童的影子,八成也有五六岁,既是孙子,上头自然有儿子。
只是推算一下年龄,宋繁星一时无言,她没再理男人,打开手电,沿着之前来的路快步跑去。
男人跟了上来,两人在
漆黑的夜色中越过满是泥水的水坑。
二人路过蔡小凤的家门口时,里头传来了蔡小凤难听的叱骂声。
男人跟着宋繁星,没话找话似的介绍:“是隔壁的小英子,蔡婆子有好几个孙子,都惯得能上天,就对这个外孙女横眉竖眼,掐眼珠子看不上。”
宋繁星不答话,胡立国也不在乎,他自顾自停了停,自言自语似的把话头带了回来:“……我真的不知道她还在找,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以为她早就放下了。”
这样的话,说给她听有什么用?
宋繁星心里憋了一股无从发泄的怒火,简直快要酝酿成一场风暴。
但很快,宋繁星便顾不上这份难言的心情,因为两人已经沿着村里唯一的一条土路走出了数十米,竟然还迟迟没有看到老妇人的踪迹。
她的步子那么慢,夜色又这么黑,不可能走出很远,只怕是出事了。
宋繁星急躁起来,一边把手电筒的光四处扫动,一边高喊:“阿姨?!阿姨!”
无人回应,周遭除了风声就是雨声,根本没有人的动静。
宋繁星急得手抖,忽听胡立国指着远处的一片草地道:“那里是不是躺着个人?”
什么?!宋繁星闻言飞速赶往,还没碰到人,只看那身形服饰,眼前已是一黑。
不错,那浑身湿透躺在草地上呼吸微弱的女人不是叶舟还能是谁!
宋繁星跪倒在地,紧急伸手摸向妇人的额头,妇人的头部一片滚烫,偏偏身体完全冰凉,已经接近失温。
不好,非常不好。
宋繁星焦急万分,当下不断在叶舟耳边高喊:“不能睡!阿姨,睁开眼睛!”
醒醒,醒醒。
睡梦之中,叶舟听到有人在和她说话。
不过,那声音唤的却并不是阿姨,而是一声一声亲密乖软的妈妈。
妈妈,别睡了。
快醒醒。
叶舟在迷蒙中听着这心心念念熟悉又陌生的语调,意识运作之前,先湿了眼眶。
啊。她想,是媛媛啊,媛媛在叫她呢。
然而女儿的名字一浮现,随之而来的并不是令人愉快的回忆,多年来印在骨髓里的痛苦袭来,宛如一盆冷水浇头,叶舟猛然间清醒过来,于混沌中睁开了眼睛。
可她醒了,
女儿的声音却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地出现在脑海,继续唤道:“妈妈~妈妈。”
这声音比已经蒙尘的回忆中还要更加可爱稚嫩,属于更遥远的时光。
叶舟迟钝地低下头,看见只有两三岁的女儿在她怀里高高兴兴地挥舞着手臂,一双黑葡萄般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
媛媛……
叶舟有些恍惚,而这恍惚之际,女儿已从她的怀抱里站了出来。
眨眼之间,女儿离她越来越远。
一阵足以让人窒息的惶恐袭来,叶舟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呐喊起来:“不要走,快回来,妈妈在这里啊,你去哪儿?妈妈在这儿呢!”
然而那两三岁的女儿到底还是消失不见。
叶舟目眦欲裂,浑身颤抖。
而这时,眼前的景象又兀地变化,她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二十多年前的莲花村村口,女儿重新回到了她的眼前,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她亲手做的小红鞋,依依不舍地望着她。
“妈妈,你真的要走吗?”
八岁。和传单上一模一样,女儿失踪前的模样。
叶舟盯着那张熟悉的小脸,眼睛和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剧痛,痛得她几乎要昏厥。
就算是在梦中,她也记得这段往事。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媛媛的时光。
叶舟疯了一般在心里回答,妈妈不走了,妈妈再也不走了。
然而等她的嘴张开,说的话却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媛媛乖,在家里听爸爸和奶奶的话,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媛媛闻言噘起嘴,有些不情愿:“就不能不走吗?”
叶舟温柔地注视着女儿,无比耐心道:“妈妈也不想走啊,可是妈妈要去工作要去赚钱,只有赚到钱,以后才能供媛媛上大学呀。”
媛媛的嘴巴噘得更高了:“可奶奶说,妈妈出去了心里就没有家了,奶奶还说,妈妈应该留在家里给媛媛生弟弟。”
叶舟一时沉默,不知该怎么给年幼的女儿讲清这是已然腐朽的旧理,可还没开口,女儿已经扑到她怀中,嘻嘻笑道:“可我不想要弟弟,我也想像妈妈一样读大学,妈妈,你走吧,媛媛就在家里等你,媛媛很听话的。”
是啊,媛媛多么听话啊,媛媛最听话了。
叶舟的喉咙里滚出了呜咽之声,她鼻腔酸涩,只想大哭一场,可她哭得太多了,干涸的双眼已经挤不出足够的眼泪。
时隔二十五年,她近乎无法再面对此时天真纯善的女儿,更不知该如何告诉女儿,她那一次真的回来得很快很早,可是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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