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盾(1 / 2)
——————————————第13年—————————————
“请问是谁要办公交卡啊?”
“她,许一零。”许穆玖把户口簿和手续费交给了办理点的工作人员。
“小朋友,还需要1寸的证件照。”
“给……”许一零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照递了过去。
过了这个暑假,许一零也是初中生了。根据地段划分,她和许穆玖一样都在南路中学。南路中学比安邮小学离家远许多,上下学乘公交车比较方便。
许穆玖的英语老师要求他们买的习题只有一中隔壁的教材店才有供货,这两天教材上了新版,许穆玖要去那儿把下学期的习题提前买了,于是父母让他带着许一零顺路去市民服务中心把公交卡也办了,省得以后每天上学都要准备硬币。
公交卡办好后,工作人员顺手把卡和户口簿一起递给了许穆玖。
趁许穆玖收户口簿的时候,许一零一爪子挠过自己的公交卡揣进口袋。
“别藏了,我早就看见了。”许穆玖笑道,“没事,证件照都这样。”
“那你之前笑什么。”
“我不笑了。”许穆玖收敛了表情,把自己的公交卡举到许一零面前以示诚意,“你看你看,我也这样。”
当时,正襟危坐的许穆玖在照相师反复要求调整头的角度和放松表情之后才勉强扯出了如今这张公交卡上贴的证件照里僵滞的微笑。
许一零盯着照片里的许穆玖笑出了声。除了证件照,她大概不会在别的地方看见许穆玖如此僵硬古怪的表情了。
“如果像现在这样,笑得自然一点会好很多吧。”
许一零听罢,调侃道:“那我下次拍照要把你带着,你在我面前做鬼脸,我肯定笑。”
“行啊,”许穆玖十分爽快地答应着,“那我以后拍证件照也把你带着呗。”
出了服务中心,两人准备向西步行前往教材店。
“我之前笑你,是因为我觉得你的表情太板了,好像有人欠你钱一样。”许穆玖好奇地问道,“你想什么呢?是不是经常不开心啊?”
“不是。”许一零摇了摇头,回忆了大概:“可能——我不太想把牙齿露出来。”
自从蒋言柯的事情过去之后,”许一零的牙齿”这个话题在他们之间似乎就变成了一个较为禁忌的话题,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不太愿意提起。
如今距离那件事过去了很长时间,许一零想,自己应该走出阴影了,也不再刻意回避自己牙齿的事。然而,这就像一道印记,尽管她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蒋言柯,不在乎过去遇到了谁或发生了什么,但那种单纯的被嫌弃和轻视的感觉一直留在她心里,就好像,她曾经出过一场意外,尽管身体痊愈了,可每当回忆时,当时那种疼痛还是刻在她记忆里,让她感到恐惧,严重时她还会因此掉眼泪。
此外,随着她对蒋言柯的喜欢的减少,她心中对蒋言柯的恨意逐渐扩大,让她想起蒋言柯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否定蒋言柯的一切。
“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微笑才不奇怪。”
许一零交的朋友不多,大多数时候她只需要独处。不和别人交流,自然也就没有做其他表情的需求。保持面带微笑是要耗费力气的,所以她习惯了面无表情。她和许穆玖平时都不常拍照,并不清楚该怎么在镜头里让自己的表现更自然好看。
除此之外,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注意力主要被自己眼前的事情引导、喜怒那么简单直接了,而是经常发呆走神,脑子里构思一些不着边际的妄想和假设。她热衷于摘录一些在大人看来是无病呻吟的语句,自己让自己沉溺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里。那些情绪算不得十分悲伤,但也完全不可能帮助她笑口常开。
过了很久之后,她再回忆这些想法,也许她也会觉得幼稚。可到那时,她的眼前一定又会出现对那时的她而言更值得在意的新的想法。她仍是笑不出来。
她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把属于孩子的特性“天真”给消磨没了,她丢弃了单纯,转身投向了“做作”的怀抱。
然而,她偶尔会听到大人谈起她小时候的行径。他们将那些在现在的她看来既自私又愚蠢的做法称作所谓的“天真可爱”和“孩子天性”。
在他们的提示下,她仔细回忆起,自己当初那么做的思维过程也并不单纯无害,这让她怀疑自己从来就没有天真单纯过。
周围的空气闷热潮湿,让人透不过气。
许一零感到似乎有一个水滴从上方落到了自己的鼻尖,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似乎什么都没摸到,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说到这个,你还记得我们换牙的时候吗?”许穆玖想转移话题时突然想到了有趣的事,语气陡然轻快,“有一次,就是我掉下面那颗尖牙的时候,那是早上,我在吃包子,牙掉了,正好你下面那颗大门牙也黏在包子上了。他们说下面的牙掉了要扔到屋顶上,然后我们就一起把牙扔到厨房的瓦片上了。”
“记得,你怕没丢得上去,还在厨房周围找,防止有掉下来的。”许一零不禁轻笑了一声,“我还记得你掉的第一颗牙……”
“啊?第一颗?”
他掉第一颗牙的时候也不过六七岁,许一零那时候应该是记事不久的年纪。据父母说,那时候他们不懂事,吵吵闹闹的。除非努力回忆,不然他们一般都记不得几件那时候的事了。
“你掉的第一颗牙是上面的门牙……”
那颗晃动了很久的门牙是许穆玖不经意间自己掰下来的。奶奶看到了就立刻拽他去水池边漱干净了口中的血水。他错愕地盯着池子里的血丝和指尖的牙,不知所措。
然后他就听到奶奶为了转移他注意力才讲的关于牙扔在哪里的说法。
按说上面的牙掉了,应该扔在床底下的。
那一刻他的大脑很空,听了这话便像着了魔一样相信,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他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只有迫切想找到床底这么一个念头。
家里一开始的两张床分别是父母和爷爷奶奶的,四周都是实木板的,没有床底。后来小姨搬家,送了一张床过来给许穆玖睡,也是实木板的。等到许一零大了一些,父母新买了一张单人床给许一零,那张也是家里唯一一张有床底的床。许穆玖挨个光顾了家里的所有床才意识到这一点。
找到床底的他有种终于得偿所愿的激动,于是那个床底就成了那颗牙的归处。
许一零一开始只是好奇地跟着,但她最后没能及时拦住。
一想到她躺的地方下面是他丢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遇到一个世界上最差劲的哥哥。她当时就哭闹着打他,让他自己爬进去把牙掏出来。
最后还是父母出面哄着她,她才罢休。
确定自己以前真的干过这等事后,许穆玖不免感到尴尬。许一零能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想必后来他做过的其他蠢事也一并被她记住了。
许穆玖扶额:“唉,我以前怎么……”
“没事啊,我就是觉得特好玩,”许一零拽着他扶额的胳膊,“后来我自己也扔了。咱家只有那一张床能扔。”
“那之后怎么样了?”
许一零摇头道:“不知道。现在房子已经没有了,它们大概都烂在一起了吧。”
又有几滴水落在了许一零脸上,越来越多。
不是错觉,真的下雨了。
路没走到一半,他们也没带伞,只好暂时在一家他们比较熟悉的书店避雨。
那是一家规模不算小的书店,整整有五层,地板是木质的,一楼卖杂志和旅行图册,二楼卖小说名着,三楼卖儿童读物,四楼和五楼卖文具和教辅材料。
许一零每次来到这里,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就是二楼言情小说书架和悬疑小说书架中间的空地。
今天来到书店里的人不多,放眼望去,二楼看书的顾客只有寥寥几人。
许一零轻车熟路地摸到了一本她上次还没看完的悬疑小说,盘腿坐下,靠着言情书架读了起来。
许一零第一次逛这里的时候很是惊讶,因为书店居然把言情小说和悬疑小说的书架靠得这么近。站在过道里便能看见,左边书架上诡异的深色书脊和右边书架上靓丽鲜艳的书脊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本是被花哨的封面吸引、冲着言情小说去的,但是出于好奇,她又尝试读了一点悬疑小说。
她喜欢刺激,但她看待外界的习惯坚持要把恐惧和刺激划出界限,她接受不了为了刺激去寻求过于强烈的恐惧,所以她一直都不敢看恐怖片,那对她来说恐惧和痛苦已经远远超过刺激和愉悦了,而恐怖的文字带给她的刺激程度是恰到好处的。她对悬疑小说产生了兴趣,虽然她看到自己的手放在那张惊悚的封面上时仍然忍不住冒了鸡皮疙瘩。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书,思维跟着书中的主角经过荒凉的墓地,穿过阴暗的古堡,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
这时,前上方突然压来一个身影,遮住了天花板的照明灯打在书页上的光,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也身处幽暗隧道,而手里的唯一的照明蜡烛被诡异的风吹灭了。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抬头向上瞥了一眼,只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她身后的书架上找书,她看书太入迷把自己吓着了。
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挡了别人找书,准备挪一下身子。同时,她感到有些惊讶,好奇地向男人伸向书架的胳膊看过去。
四十多岁的男人原来也会对言情小说感兴趣吗?
视线顺着胳膊到书架,她才发现对方只是用手撑着书架,没在找书。
她的心里闪过一丝怪异。
这时她才发现耳边充斥着布料摩擦声。
男人穿着墨绿色及膝短裤,另一只手揣进裤子口袋,裆部离自己的眼睛只有大约两拳的距离,里面有个东西在剧烈地耸动。
她本还沉浸在小说里,这一切出现得十分突然。
大脑有一瞬空白。
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她并不能完全懂对方在做什么,但她知道那条裤子盖着什么。
在大致意识到对方这种莫名的行为是在冒犯、骚扰自己之后,她忍不住皱着眉后撤了自己的头,只觉脊背发凉,喉咙仿佛被封住,胃里翻江倒海,哪怕再多呼吸一口空气都会作呕。
余光瞄到周围没有其他人,她连忙连挪带爬的从旁边钻出去,慌乱地摸到对面的书架,把手里的书塞回去。
她怀着被冒犯的羞愤恼怒转过头。对面的男人也转过身,神色自若地向她靠近,连同恶心的摩擦声。
下意识地低头审视自己的着装。
为什么是自己?
她发现自己站起来对那个男人来说又矮又小,不敢再将视线上移对准他的脸,恐惧和无助让她眼眶发热,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凶狠,却只能做到停在惊愕。
她尽力敛了敛神色,顺着书架往外走,离开这里。
这里是公共场所。
难道他还能跟来吗?
他还是跟来了,脚步甚至有些急迫。她转弯,他也跟着转弯,她睨了一眼身后,他的视线就像鼻涕一样黏在她身上,甩也甩不掉。
哥!许穆玖!
她思考不了别的。
她感到自己在发抖。
她又加快了脚步。
终于绕到了漫画区。但那里没有许穆玖。
她更加惊慌了,接着往前走到了科幻书架。
有两个女生就坐在科幻书架旁边的地板上看书。
绕过科幻书架,她发现那个人没有再追过来,而是把自己的恶心行为转移了目标。
两个女生反应很快,她们嫌恶地白了一眼男人,起身离开了。
男人开始打量周围。
许一零立刻转身,继续在二楼的书架之间寻找,终于在最北面的书架后面找到了许穆玖。
“哥,我们走吧,”她上前死死拽着许穆玖的胳膊往楼梯走,“我们出去,我不要待在这了。”
“啊,啊?你书看完了?”许穆玖疑惑地跟着许一零下楼,“先看看外面雨停了没。”
“不行,雨没停也要出去。”许一零颤抖地摇晃许穆玖的胳膊,“我求你了,我们出去吧。”
逃,逃出去,一秒都不想待了。
“你怎么了?”许穆玖走到楼梯的拐角处,反抓住许一零的胳膊停了下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我……”她为难地瞥了一眼上方二楼的位置,“我遇到一个人,有一个人,他……”
她难以启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他用前面的腿对着我,离我的头很近,他的手在裤子里……”
“什么?”许穆玖试图理解许一零话里的意思。
大致猜到她表达的是什么的时候,他觉得难以置信,看到许一零委屈为难的表情之后,他觉得好像有一只肥硕的油手趁他不备扇了他巴掌,两颊疼得发烫。
还没有人敢这么欺负许一零。
太过分了!
“他在哪?二楼是吗?他什么样子,你告诉我,我去找他。”他憎恶地盯着二楼的方向,准备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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