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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视频片段 技术(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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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武忠心赤胆到这样可昭日月的地步,兄长居然只因这点小错枉死;饶是皇帝脸皮厚赛长城,亦不觉颇为惭愧。

汲黯当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但听到皇帝竟尔在大不敬的罪名上松口,立刻伏下身去:

“严酷与否,尽在陛下圣裁。但天下必当同感恩德!”

皇帝叹了口气:

“以朕的意思,如伤触御体这样的罪过,固然该杀;但若只是言行不谨,并无他意,倒也不必如此酷烈。罚金、免官、流放即可。”

这样的宽大为怀,连伏地的汲黯都不由微微一愣,而后便是大喜——大不敬之罪是汉廷常用的口袋罪,历来就被酷吏用作摧折政敌、羞辱无辜;以实际而论,谋逆犯上等固然算大不敬,但若穷追考比,连“腹诽心谤”、“言语不逊”都可以纳入罪名,直接一杀了事。这样糊里糊涂的罪刑高悬于上,真是百官百吏,乃至长安黎民的噩梦——皇帝每出巡一次,仅因侵犯驰道而坐大不敬的百姓便不计其数,真正是天下冤之。

而今这样的罪刑有所松动,实在是文帝以来最大的德政!

纵以汲黯的沉稳,一时亦情难自禁,开口便要颂圣。但皇帝语不停歇,闲闲的又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此外,以当今的制度,诛杀三百石以下的官吏、百姓,一律都不必奏报,地方自己便可做主;诛杀千石以下的官吏,御史大夫一人便可做主。所谓人命至重,怎么这样草草了事?朕的意思,杀人还是要慎重,总该上奏朝廷,召三公九卿共议,再报陈朕御准才是。若有疑虑,也要反复陈奏,一一核实。此谓之‘覆奏’。“

汲黯呆了一呆,不由大为惊愕。他倒不仅仅是被皇帝这罕见的宽容仁厚所震慑,更留意到了天子闲谈中缜密的逻辑——仅仅寥寥数语之间,这所谓“覆奏”的制度便已框架完善,俨然大为可行了!

到底是哪位名臣为皇帝精密筹谋的善政?

中大夫呆愣不已,忽而又醒悟过来:“陛下这是……”

“朕只是沿袭了天幕故智而已。”皇帝微笑道:“据说这是后世唐代的太宗皇帝所光大的政策,朕看着不错,稍稍借鉴借鉴。”

汉法万世沿袭,而今汉世宗抄一抄唐太宗的作业,算是理直气壮收一点利息。中大夫自然毫无疑议,还恰到好处的献上一句奉承:“所谓祖有功而宗有德,后世的皇帝能号称‘太宗’,想必是与陛下一样圣明的君主。”

汉代最重庙号,自高皇帝斩白蛇以来,迄今也只有太·祖、太宗两位得享庙号,各个都是拿得出的顶级君主;也正因如此,皇帝听到自己身后混了个世宗孝武皇帝的待遇,心下真正颇为喜悦,洋洋自得,大有自诩之感。

但而今这马屁一出,皇帝心中正自欣然,心思稍稍一转,却不由又泛起了嘀咕——以天幕泄漏的口风而言,后世的唐太宗、高宗等当然对得起这庙号,但所谓的徽宗、钦宗,又是在哪里混到的庙号待遇呢?

……后世的大臣不

会这么不要脸,逮着个皇帝就上庙号吧?

一念及此,皇帝脸色微变,大有自己最为心爱的心宝贝被玷污的耻辱。

·

汲黯俯首领命,一一记下皇帝承诺的种种变法,思忖着该如何转达皇帝的旨意、召集熟稔汉律议论细节,仔细斟酌完毕之后,下拜行礼:

“陛下仁心圣德,臣敢不尽力?”中大夫缓缓道:“但陛下召臣入宫,仅为此事么?”

皇帝要宽免刑律慎用死刑是天大的德政,朝野上下的大臣欢喜犹自不及,何谈阻拦?皇帝将他这老臣秘密召入宫中,难道就为了正正经经聊公开正当的国事?

中大夫可不信。

天子只是微微一笑。高皇帝的子孙当然谈不上什么“仁心圣德”,之所以深思熟虑,变更法制,也绝非怜悯侍奉已久的酷吏,而是为千秋万代留一条后路。

汉律太过严苛残刻,争斗中失败的大臣往往身死族灭,求一苟且而不可得,只能走上狗急跳墙的绝路。所谓围城必缺,如果给重臣们保留一线生机,那么好死不如赖活,酷吏们勾连秘结的可能性就小了不少。

——说到底,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被巫蛊之祸的疯狂给震慑住了,不能不做点让步。

但这点让步恐怕还不足以度过皇权交接时路线转移的风险……皇帝眼眸闪动,平静开口:

“朕想让汲公为朝廷举荐一些人才。”

汲公立刻提起了精神:弯弯绕绕到现在,戏肉终于来了!

“陛下想要怎样的贤才?”

“好说。”皇帝道:“朕已决意挑选百工百业中巧思善构、于国有利的人物,充作少府官吏,若真有一技之长,不妨拔擢为千石以上的高官。”

汲黯眨了眨眼。纵以他的智慧,一时间居然都迟钝了片刻,才勉强理解了皇帝的用意,然而依旧不敢置信:

“陛下是说,要拔擢……工匠?”

看着皇帝缓缓点头,汲黯僵住了。

·

偌大宣室殿中寂无声响。君臣二人彼此相对片刻之后,瞠目结舌的中大夫才垂下头来,却只能喃喃自语。

“陛下,陛下这话——真是超出臣的预料之外……”

“仅仅只是超出预料么?”皇帝笑道:“那汲公还真是开明——朕还以为汲公会叩头死谏,以性命阻止朕拔擢这些粗鄙小人呢!”

“陛下说笑了。”汲黯苦笑不已,老脸皱成了丝瓜:“臣——臣又不是不晓世事的书生,只是——只是这委实匪夷所思……”

的确匪夷所思。汲黯以黄老出身,历任封疆,娴熟政事,自来便讲究实务,鄙夷虚谈;一月前他在太原开大横扫诸生,所宣扬的字字句句,也都是紧扣着“实际”二字——典籍读得再熟,不能用于实际,终究不过腐儒而已!

但再怎么重视实际,也没有重视到任命工匠做官吏的地步!

大汉自高皇帝定基以来,讲究的便是以经术取士;无论《春秋》、《孝经》也罢、《易》也罢,《礼》也罢,立志入朝出仕的士人,总得治一本经传,详细研究透彻,才有被征辟的资格;盖以圣人微言大义,尽在经传之中,后来人唯有仰之弥高,钻之弥深,方能领悟治国安邦的大略。

正因如此,朝廷历来纳贤,都默认排除了工匠、商贾等的资格——做工经商都是“鄙事”,圣人所不屑;既尔圣人所不屑,那么浸淫再久,也终究与大道无缘,不过是熟能生巧的匹夫而已!

当然,皇帝若以皇权强压,勉强招纳两个工匠做佞臣也不算难事。但要因袭而为制度,就必得有德高望重的大臣带头响应,才能打破朝野的疑虑,弹压诸生的不满!

——显然,汲公便被选为了这个德高望重,为皇帝顶锅趟雷的大怨种。

以汲公的脾气,倒未必在意什么怨种不怨种。但他茫然片刻,却只能低低开口:

“陛下,这……合适么?”

“汲公有什么疑问么?”

“百工百业的匠人中,当然,当然有聪明绝顶的人物,乃至善识文书,不在寻常的大臣之下。”汲黯吃力道:“只是——只是,匠人们再聪颖敏锐,终究擅长的也只是器物上的‘技’而已,虽说‘技近乎道’,但终究不是治国的大道……”

靠着种地炼铁的那点技艺能治国么?治国终究得经术典籍中的圣人大义吧?!

汲黯在惶惑中抬起头来。再怎样豁达忠厚、思路开阔,他毕竟是大汉数十年经术伦理陶冶出的士人,无论如何也难以逃脱已有思路的窠臼。但正因为如此,他听到皇帝这不可理喻的奇异言论时,才不由自主生出了迷惑与惊异——至尊当然不是那离经叛道,不知死活的妄人,他既然开口议论,必定是深思熟虑,有了明确的成算。但为什么——为什么——

汲黯猛的打了个寒战。

“陛下!”他脱口而出:“莫非是天幕——”

皇帝微笑起身,长袖飘拂之间,卷起了一块闪耀的光幕。

·

【在《人类简史》中,作者曾经以技术的观点来描述人类的文明。如果我们借鉴这个观点,那么同样可以发现华夏历史上极为有趣的暗线——由秦汉、唐宋而至明清,其中固然有跌宕起伏的往来冲突,形形色色的高峰与低谷。但总体而言,农耕民族对游牧渔猎部落的优势是在逐渐减弱的。

两汉时“一汉当五胡”,汉人纵横于漠北西域之间,所向几无敌手,所谓“日月所照,皆为汉土”,不是夸张而是实写,真正是强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乃至“汉以强亡”时,分裂而出的三国都能将蛮夷当经验包来刷。

至隋唐时,已然是“北狄之强,前所未有”,固然太宗皇帝天纵英明,但无奈后世子孙不昌,终究是“国都六陷,天子九迁”的收梢,虎头而蛇尾,平均水平已经大不如两汉。

至于两宋乃至朱明,那就真是常怀黍离之忧了;所谓有亡国,有亡天下;华夏遭遇的两次“亡天下”,恰恰都在这后一个千年里。

由神兵天降至大占优势,由大占优势至彼此僵持,乃至险被灭亡;这样清晰的,无可掩饰的趋势,是两千年历史中极为鲜明的底色。我们当然可以从很多角度剖析这个趋势——内政、外交、气候,但究其实质,恐怕还是《人类简史》说得透彻:

——技术终究是会扩散的,由已有技术所制造的不对等优势,也终究是会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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