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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第30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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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沉声打断他思绪:“别难为他们。不过是下臣奇技淫巧,做几门炮哄父皇高兴的。”

兄弟俩一母同胞,怎不知弟弟拗脾气?

太子拉着他往一旁走出两步,又低了声,像小时候那样慢声细语哄他:“别在今日闹,等明日,皇兄去找父皇说。”

晏少昰被这话敲得如梦初醒,才觉自己齿关咬得死紧,从额头到颈都紧绷得厉害,懈下这一口气,竟有点目眩,撑着殿前的三足宝炉站稳,吹风醒了醒神。

内官监的公公、火器作的小吏跪了一地,全在哆嗦。

太子拍拍他肩头,不动声色地往大殿方向一带,示意他先进去,又不冷不热斥了声:“怎么伺候的?这天热火躁,上几盏雪酥山来解暑。”

说完,才喊脚边的奴才们起,带着弟弟回了殿中。

文帝问:“出了何事?”

就这么一息工夫,晏少昰已经调整好了表情,朗声回道:“是儿臣失仪,在边地呆久了,过分警觉了,一听到炮声便慌了神,是儿臣的不是。”

文帝松了口气,还笑着宽慰他两句。

晏少昰却没落座。

他一击掌,随行的侍女退出殿外传话,不一会儿,几名大力太监抬着一台放映机上来,立好了白屏。

工部不缺能工巧匠,这半年来更新迭代,此时的放映机已经比唐荼荼造的一代版本大了一倍,白屏立在殿中,几乎能与盘龙柱比高。

气氛松快下来,群臣小心窥着二殿下的神色,终于敢出声:“殿下怎搬出了万景屏风?”

文帝定了定神,也问:“吾儿这是要放什么好戏?”

这万景屏风,前半年是宫里的宠儿,最近这两月才失了宠。因为即便万景屏风有千样好,到底是个取乐的玩意儿,钟鼓司排来排去总是那些戏,皮影匠也刻不出更新鲜的花样来了。

皇上不是玩物丧志的人,自二月最后看了教坊排的一场和曲院本,咿咿呀呀唱得人犯困,皇上睡了半程,那一觉之后,宫里这场万景屏的风儿就过去了。

可每回这屏风一搬上台面,就代表着赏心乐事,必定是钟鼓司又排了一场好看的戏曲,不管文戏武戏,总归是团团圆圆皆大欢喜的。

拿来做今夜的结尾也合适。

晏少昰慢声说:“方才,我听诸位臣工屡屡说恨作书生辈,一辈子捧着孔孟经,不能亲眼看看关外是什么样,实在是一大憾事。儿臣思来想去,或可拿这万景屏作画,叫大伙儿一睹关外风光——来人,放罢。”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上头的文帝、旁边的太子都悟了:这是早早准备好的。

和钟鼓司爱排的团圆戏不一样,这场动画没配歌声,也没奏乐,白屏上只有画,旁边一名侍卫声音平板地叙着事。

皮影是在边地刻好的,用的是牛皮,不知道是牛皮不好打薄,还是边地缺色儿料,这皮影上色寡淡得很,后灯一照,透出来的是大片的灰白,偶尔才能看着几抹彩。

关城的颜色是寡的,平头百姓买不起染布,满街黄的麻衣,蓝的素布,都是扑了灰的。哪有车马闹市?街上连青石砖都不铺,全是黄土路,百姓吃穿住行都是京城见不着的穷。

城外,千万里莽莽大地,一年种不出一茬庄稼,野草倒是一长一世界。可一到秋冬缺水时,草原也是大片枯槁灰败的黄灰色。

一群大臣看得愣怔。

直到次年春风吹绿大地,白屏上渐渐有了鲜艳的色儿,蓝天白云青草的。

众臣心头才松快些,一口气没舒展开,又被重锤敲得一懵。

立春后绿了草,经过一冬的休养,正是蒙古兵强马壮之时,战事该起了。

画里,再厚实的城墙也经不住炮火轰,残垣断壁之下,满地箭矢,破成条的战旗糊了血,直挺挺竖着,难民发了疯地逃,被射穿的兵与马一层摞一层,又被乱马踏碎。

那是一片血海尸山。

而前线,断后的余部还没撤回来,也撤不回来了,千万敌军从四面八方呼啸着包拢,是元兵最擅长的围杀。

那地方有疯狂的巫教,穷到根儿里的蛮民造起反来,竟敢生生拆了太守府,屠尽太守满门。

元兵的投石炮竟能把结了冻的黄河都炸穿;而大盛空有火器营,一半的炮兵连填弹都是现学的,只因一门炮太贵了,每年的军费有数,平时操练得俭省。

原来,二殿下胜得也不体面,是靠离间草原两个部族,后又趁势追击才侥幸赢了的,用的是文士眼中最最卑劣的诈计。

原来边地,不只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能端着葡萄美酒夜光杯、听着琵琶醉卧沙场的也不是兵,那不过是去边关游玩、顺道儿赏了个景写了首诗的风流官,戍边的壮士压根活不到十年归……

真正看过血海尸山的将官,除了悼亡诗,再没什么值得提笔的。

整个大殿死寂无声。

太子抬头想看看父皇的脸色,奈何满殿烛光全熄了,这一眼什么也没看着。

他无奈,低低斥了声:“胡闹。”

可不就是胡闹么,这动画一旦传到民间,怕是要丢尽父皇脸面。

父皇是天子,是圣人,是承天运,是天下万万民一茶一饭奉养出来的人皇。皇上亲自点的兵,就得是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这一场大捷,够民间千百说书人推着圣人封神。

派出去的五万京兵刚回来,正是满城欢庆的时候,非得在这时候……

非得挑庆功宴这一晚,把好好的大捷,撕成一摊烂絮!

这莽脾气!

太子撑着额头直揉。

殿上没人吭声,动画就又放了两遍。晏少昰落了座,今夜那些堵得他愤懑的事终于痛痛快快破开了口。

他偏过头跟皇兄低语。

“曾听唐氏女说,她那里的随军记事者,名曰‘记者’,不光能像咱们的传令兵一样传军令、传战报,还能留载图像,撰文登报,摄像绘影,变成专门给民间百姓看的战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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