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76节(1 / 2)
唐荼荼被她拉扯回门内,沉铁的大门关上。外头沸反盈天,里头的病人牵挂着,胆小的医女默默垂泪。
她听到年掌柜的声音,那是跟廿一侍卫一块训练出来的影卫头子,内功根基没丢,嗓音洪亮,费尽口舌地游说着,叫百姓散去。
外边有人成心不让他说话,惊锣声密集,一声紧接着一声。后来锣声听不着了,隔着门缝,公孙景逸露了个头,说带着府兵来了,说茶花儿别怕。
唐荼荼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
有人给她搬了一张椅子,摁着她坐下。一群仆役慌张无措地原地打转,跟着一道等消息。
门缝里挤进来一人,叁鹰累得气喘吁吁,坐下猛灌了一壶茶,将就喘匀了一口气,先道了声错。
“查清楚了,是咱们的人马虎大意了。几日前,赵大人一封邸报直呈沧州府台,这老东西怕担责,邸报里就写了疫情严重——那会儿拢共三五十个病人,严重个屁,这老东西竟然把疫情往大说。”
“知府一听那还得了,派了位司理参军,带了八百府兵来防疫。这参军刚迈进城门,就听人举报说沣水巷子有人家窝藏病人,瞒而不报,当下提着刀就去抓人了。”
“那一片确实蔓延开了,几条巷子被抓空了三分之一,漕司令人征用了河边几间雅舍,封条一拉,起了另一间疫病所。”
唐荼荼手指发麻:“……抓了多少人?”
“昨晚到今天晌午,已经抓了一百七十余红眼病人。官兵蛮横,又贴了布告,称知情者举报谁家有病人,能领二两赏银。”
半天抓了一百七……沿河是县城最繁华的地方,商铺密集,那处聚集感染,唐荼荼隐隐觉得事情要失控了。
藏匿病人是错,可提倡邻里举报更是不应该。县衙、漕司、府台……一场要不了命的红眼病搅合进这么多方势力,反而要命了。
太阳西沉时,公孙府兵软硬兼施地驱走了闹事百姓,大门内外全贴上了封条。
公孙景逸穿着半身甲,往她头上呼噜了一把:“茶花儿我说你什么好,你真就开了光的乌鸦嘴。你说防着百姓闹事,百姓当真闹了事,你说防着全县爆发,这下好了,我老爹刚来了口信,病数破千了。”
他手里的告示往桌上一展,是一封盖了漕司印和府台印的官书。
【天津诸镇即刻截停官道县道,各镇设疫病所,医馆药堂无偿施药,事后记功犒赏。隔疫、医药、饮膳诸事,由静海县衙即刻撰册,交由六镇转相仿效,势必在清明前尽除此疫。】
整个静海县全封,不许进不许出了。
第250章
天行赤眼往往爆发于潮热的夏秋季,在寒冷的冬季传得这样生猛,就确凿是病毒性结膜炎了。再算上5-10天的潜伏期,今已感染的已不可计数。
清明之后就要立夏了,再这样传下去,整个天津都得封。
日头正高,印坊后院却挂了白灯笼,白幡沿着几条回廊转角,一路引向后门去,似一条通路。
选时间在大晌午,是因为这时间天气暖和,人体循环生气最足,不容易受寒着凉。挂白灯笼却是因为要做婴灵道场,仆妇们把灯一盏一盏点上,寺里请来的高僧已经念起了经文,落胎是伤子嗣福的事情,能立刻消解了才为好。
饶是唐夫人早经人事,还是被这场面惊得手足发冷,喝了杯热汤暖身,撑起一抹笑进了屋里。
“这是寺里开过光的如意结,咱们一人系一个,妹妹们瞧外边那么些大夫,都护着咱们呢,谁也出不了差池。等发作起来了,也有止疼的药……”
唐荼荼向屋里望了一眼。两位妇人一间屋子,四间屋里却都是死寂的,听不着说话声。
全县城最好的几位带下医都在这儿了,领了官差事,没人敢松懈。只有杜仲一点不懂这门类,他师父王太医所经手的医案全是宫中娘娘的,不能透露给他半句,这带下一门是一点没教过他。
医士们绷紧精神熬制落胎药时,唐荼荼一路避着人,带着杜仲出了县城。
年掌柜坐了一辆不起眼的灰顶篷车,跟在她的车旁。
“山西宁夏甘肃青海几省,但凡有盐湖的地方,都派了人去。晋陕两省的盐湖没结出东西,榆林城外的鄂托克先传回了信儿——姑娘不知道吧,那地方在大唐之时就有‘盐州’的美誉,当地百姓采了千年的盐,也不知道‘碱’是什么东西。”
说话间,年掌柜极其隐晦地瞧了瞧唐荼荼的神色。
当地人都不会叫的东西,唐姑娘言之凿凿称作“碱”,这东西竟像是她赐名的了。
“姑娘所料不错,那湖畔确实是结着白霜的,冰面上全是白霜,朝着湖畔蔓延开半里长,仿佛一地白雪。也好收捡,一个人一天能采几十斤,当地人用这东西做馒头糕点,做出来的糕点煊松,口味奇美。”
唐荼荼轻轻舒一口气。那是结晶碱,是溶于水的碳酸氢钠,俗名小苏打,有了这东西,提纯碳酸钠是没问题了。
可是地图上……
“那是西夏的地界了,当地人让你们动他们的湖?”
年掌柜一奇,他自己看着地图还要认认黄河打哪儿过,榆林长城从哪儿开口,姑娘想也不想就知道那是西夏地盘了。
年禄台低声速语:“大主子说殿下军机繁重,万万不可拿旁的事叫他分心,遂把自己的白章给了咱们,令事急从权,一路上各地大行方便之门。这白疙瘩块也不值钱,花耗不多。”
天底下只有皇上能拿大块的玉雕刻宝印,太子皇子的宝印都是金铸,金章为公印,示官阶爵秩。而白章是太子的小玉印,不论何地何事,任谁手写一封公文,盖上此印,就等同于太子私旨的效力了。
对一国储君来说,这枚私印给的简直儿戏了。
唐荼荼抿着唇,头抵在窗框上,抵着马车的晃动,忍受脑袋一阵阵的晕。
红眼病一爆发,所用的中药会以几何倍数增长,官书里明明白白写了要征集各医馆药堂的药材,可想而知全县的药材储备是不够的。
按杜仲的药方算,服药九日才仅仅能褪红血丝,还不能算是痊愈,得防着病情反复,喝药敷眼的时间会更长。
全天津没那么多疫病所,新增的病人迟早得开始居家隔离,由医馆药铺统一发药,全县每天的花用奔着千两银子走,生理盐水成了迫在眉睫的事。
这一路沿着乡道往郊野行,马车走了一个来时辰,遇了四道关卡,有红眼病的全不能过,直接送到镇上疫病所去。
唐荼荼望了望外边,大晌午,乡道上除了差役和民兵,竟瞧不见什么人。
官道县道一封,集市限流,街道严查,一县的生产商业活动都要停摆。这么着来上一个月,就得掏空整个县今年的盐税,全县全年三分之一的收入就出去了。
杜仲又瘦了,占了马车一角,几乎整个身子都藏在了车窗照不到的阴影里。唐荼荼没看他,仍然觉得这道视线胶在她脸上,看得她口干舌焦。
什么“大主子白章”,什么“殿下”,不知杜仲能听懂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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