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72节(2 / 2)
京城离北境太近了,倘若张家口这道门户破了,元人便剑指京都了。
江凛:“来时路上我登高望了一眼,咱们后方的囤兵想是已经有二十万之众了,能保张家口无虞。”
“西路拦截,东路威慑,只有大同不一样。”
江凛矛尖一划:“大同是北方最强的兵工厂,铸造的军械、铁器源源不断往北方各地输送——可诸位知道大同的铁矿田在哪儿么?”
老将军们全白了脸。
他们是行兵打仗的,会认字会读书,却各个口称自己是“粗人”,没一个当真有治世的学问,回京休息之时都是十日一上朝的。
晏少昰颔骨紧实,咬着字道:“矿田在内五堡,一片村庄之间。”
江凛点头:“对,在城外郊野。我没去过当地,那一片郊野不知有多少防护。”
能露天采集的富矿常暴露在多山丘陵地形,而城池的选址却要平坦开阔,是以矿区往往都在郊外,不会被圈进厚实的城墙之内。
“倘若我是元人主帅,此战中对我军威胁最大的是火炮,天天被火炮追着屁股打,我一恼火,要么偷火炮图纸,立刻造出来装备全军;另一招,就是毁掉你们的矿脉。”
“火炮消耗快,更换也快,需得有源源不断的铁矿补充,得有高炉炼铁,火器作坊组装——若我是元人,宁肯用十万人的伤亡,也要把这块地方啃下来。”
他矛尖一划,在沙盘上划出一条笔直的横线。
“大同百里矿区全部聚集在这条线上。元人只要攻下大同北部,千万亩矿田立刻到手——你猜一片露天铁矿,元人毁矿偷矿的速度有多快?要是他们得了火炮图纸,又会如何?”
所有将军都瞠着眼,被江凛一句句问得言语不能。
这感觉,就像是一个孩子,拿他们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儿,想出了谁也想不着的东西来。
在场哪个老将都知道火炮是神兵利器,知道元人畏惧火炮,知道敌人最精锐的骑兵全被压制了;也清楚大同有北地最厉害的火器作坊,大同长城就那么一截,横径不过五十里地。
矿田虽有内外十堡围护,可十个堡寨,相当于十个民兵村,蒙古几十万骑兵踩一脚的事儿……
全是老将军人人皆知的事,可如此多的信息在他们脑袋里串联不起来。
他们不是知天下事、运筹于帷幄之中的谋臣,两眼死盯着上马关局势还凑凑巴巴,视线推到远处,看山看水也不过就是山和水,能摸准敌人下一步打哪儿的那得是神仙了!
司老将军凝视着沙盘,仍不敢置信:“若要攻取矿区,他们早该打了,为何拖过了年?”
江凛叹口气:“您岁数大了,怎还是急脾气?”
马背上的民族少有贪功冒进的,他们惜命得很,更像是饿得饥肠辘辘的群狼,窥伺许久,准备又许久,找到猎物最松懈的那个时机才会攻上来。
江凛记得古今名战役分析那课中,元人攻西伯利亚和许多欧洲小国时,哪怕兵力比敌人多几倍,也从不急攻。干什么呢?养马。
把敌国的万亩良田当牧场,每每挑秋天水草丰茂的时候出征,吃到第二年春,啃干净敌人的粮田,把自个儿马养肥了再打。到了盛夏酷暑时节,正好杀到敌国的王宫里避暑。
这一群马背上的怪物,让那几个世纪欧洲对黄皮人、对黄祸的恐惧刻在了骨髓里。
其最大的特点,就是沉得住气。
从去年九月攻下赤城之后,蒙哥带着十几万大军,万人以上的战争竟只打过三回。
他们的骑兵全是机动的,像满盘自由行动的活子——不是盛朝那样的“一声锣号前进五十步”,从战起到战死都要捏出个阵型来,美名叫什么“攻守有度”。
元人没有旗语,战场上也没有指挥,只有“攻”和“退”两道令,他们天生知道怎么打仗。
八秒的制动反应时间是什么概念呢?
寻常人摔个跟头,嚎两声疼,爬起来拍拍土的工夫都要比这个长。
蒙古人不只是有膘肥体壮的战马,有杀敌累万的悍将,还有最要紧的作战意识,十二三岁的娃娃兵也敢提刀杀人。
而盛朝,从赤城破、从上马关的火炮兵首战就死在自家炮炸膛开始,桩桩件件都不及格了。
江凛撑着膝头,盯着沙盘看了半晌,才道:“这一仗,我们没准备好。”
司老将军直瞪眼,下意识地驳斥了一句:“胡言乱语!”
话落,见几位老将怔怔看他,他才知是自己反应过激了。
往前倒六百年,大唐时,自称“天|朝上国”,而今又六百年过去了,上国将自己视作了云中仙国。老百姓两条腿儿一辈子没走出过千里地,却敢信誓旦旦说番邦异域人都是爬着来给皇帝贺寿的。
南面叫蛮子,北边叫戎狄,南蛮北狄西戎东夷,渐渐全有了蔑歧色彩。至于漂洋过海来的那些蓝眼睛绿眼睛、或矮个儿、或高颧骨的妖怪,甚至不配区分名字了。
盛朝这个美梦做太久了,从九月至今,用四个月工夫挨了巴掌,醒了盹,几十万大军才刚把刀开刃,敢拿枪尖对准人。
兵不是兵,将不是将,皇命无用,临阵拉过来的大帅年纪尚幼,也指挥不动每个兵。
这仗赢不了的。
只要皇帝在京城,世家贵胄在京城,整个河北几十万兵马全是被他们栓在腰上的保命符,不敢远行半步。
除非京城迁都,舍下燕赵作为战场,据黄河以为天险,元人再敢南下,三晋河南山东辽东四省正好关门打狗……
江凛眼中的北境沙盘飞快向东南西北四向蔓延,千万亩黄沙绿土,华夏每一寸疆域全刻进他脑子里,高速推演着未来几年的局势。
却还有另一种可能……
江凛矛尖一指元营:“杀了窝阔台,此战立止。”
“杀谁?!”
旁边站着的陆明睿倒吸一口气,震惊地从沙盘上拔起身子,一时间当这小孩是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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