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41节(2 / 2)
胶皮手套贴在脸上凉飕飕的,唐荼荼心里七上八下:“没有啊。”
杜仲又问:“最近三日吃了什么?二便正常么?可有伏案熬夜、过度用眼?”
“都没有啊。”唐荼荼眼睛涩得厉害,杜仲扒着她眼皮,叫她连眨眼都不能,眼皮扑簌着抖个不停,涩得更疼。
她仔细想了想:“是从前天夜里开始不舒服的,那晚上就觉得眼睛干涩了,昨儿前晌出门时照了照镜子,看见右眼冒出几条红血丝,我没当回事。”
杜仲眉头皱成团:“你是右眼先红,后染上左眼的?”
唐荼荼被他问得心惊肉跳的:“是这样……严重么?”
杜仲终于停下翻弄她眼皮的手,丢了胶皮手套入杂物篓,又去净了手。
他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吩咐院里仆妇:“今日谁与她说话了、靠近了,都去洗净手,拿沸水烫了毛巾擦一擦脸,等天亮后,所有的枕巾、被套、脸盆、杯碗,全烫洗一遍放到阳光下曝晒,近日绝不可揉眼睛。”
仆妇慌慌张张,全傻在当场。
唐荼荼有点听明白了:“我这是……红眼病?”
她没得过这个病,但是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两只兔眼的瞬间,脑袋里就冒出了这个词。
果不其然,杜仲用时下医法给她译了遍古语:“这是白睛暴发红赤,又叫天行赤眼症,发作快,传染性极强,动辄就成致疫病的疠气,能迅速扩散变成大流行。”
“姑娘昨日红了眼,就算你是前日发作的罢,你仔细想想是从哪染上的?这两日又去了哪儿,接触过什么人?”
唐荼荼心底扑腾扑腾的,慌得口干舌燥:“在哪儿染上的,我不知道啊……但我这两天去过了好多地方,昨儿上午洒吉,场地上起码几百人,下午逛集市,晚上……晚上看了篝火和打铁花。”
第216章
人挤人的撒吉,人挤人的逛庙会,疼着眼还坚持看了打铁花……
杜仲嘴角绷得更紧了。
他自己身边只带着两个药童,几个壮仆,家里没有人操持,小馆子点几道菜,糊弄几盘饺子就算是过了年,年味儿淡得只剩门上对联。
他竟不知居然有人一天能逛这么多地方,大夫天性使然,这会儿坐在唐荼荼这屋子里都觉得处处是病菌了。
杜仲是静悄悄被请来的,唐荼荼本来没想惊扰爹娘,可“二姑娘双眼赤红”这事儿,还是如惊雷一般从前堂滚进了后院。
杜仲才敛起袖研墨写方子,外间有人匆忙赶来,唐老爷和唐夫人衣发都没拾掇齐整,披风一裹,连走带跑地赶来。
一看见闺女这两眼的红血丝,老父母急得三步并作两步扑过来:“荼荼这是怎么了啊?”
唐夫人才伸手要抚她脸,被杜仲隔开,声色俱厉训了句:“谁也别碰她!都离她远些。”
这孩子平常说话慢悠悠的,从不疾声厉色,乍一大声把屋里人全唬住了。
杜仲看看这满屋人,没一人端起该有的紧张,知道他们还把这赤眼病当平常事,于是缓了缓语气,沉着脸又说。
“这天行赤眼症要不了命,但传得快,往往是一传十,十传百,一人患,则全家染。这几日与姑娘接触过的人保不准全携了病,大伙儿别凑一块交头接耳了,赶紧回各屋里烫洗私物吧——切记病在眼上,万万不可揉眼睛,眼睛涩疼的立刻来找我。”
满屋人愣在那儿。天还没亮,鸡才打了头遍鸣,人人脑子都是糊涂的,听不明白杜仲说的是什么。
只杜仲一人清醒,他转回头又与唐老爷说。
“大人这几日别去县衙了,免得染上旁人,诸位都安生呆在宅里罢,封了宅门观察几日,再有发病的也好控制。”
“……封宅?!”
唐老爷吓得变了声调:“这到底是什么恶疾?”
所谓“红眼病”,唐荼荼自己没得过,上辈子却时常听着。她知道这红眼会传染,研究所里有同事得过,也没见有什么严重的,人家戴副平光镜,点两天眼药就消下去了,也没听说需要烫洗衣裳和枕巾。
唐荼荼有点慌:“不是不要揉眼睛么,不要与人共用毛巾,这几条我都知道,怎么还要封宅锁院的?”
满屋的仆妇脸色也渐渐变了。
一传十十传百的,那是瘟疫啊!
杜仲已经提笔写方子了,听她这么问,又看诸人脸色,才知道这一家子从老到小都没听过这天行赤眼病。
他自己博闻强识,背过的医书能摞一屋,不需要多想,脑子里便检索出一串赤眼病例证。
“承泰二十一年,赣南一县城爆发赤眼,七百多人染病,几十人久久不愈。”
“文和六年,京城西郊那一场赤眼病爆发,是师父领我去过的。一整个村子瘴毒相染,四百多人全染了赤眼,整个村没漏下一人,虽说没人丧命,但也有十几人成了目盲。”
“这个村被周围村子谑称为红眼村,村民病情不重,却累年复发,累年红眼,传到外边难免被传成鬼祟之事。那之后好几年,四里八乡也没人敢嫁进这个村去,最后阖村拆姓分家,并到了别村去。”
唐荼荼越听越慌,结舌说:“这病菌在眼睛里,不是只有手碰眼睛才会沾染病菌吗?勤洗脸勤洗手,不与别人挨近就是了,怎么会感染这么多人?”
杜仲停下笔,叹气的声调比往日更老气横秋了。
“姑娘,不是所有百姓都如你一样,饭前洗手,饭后漱口的——寻常百姓家没人伺候,厨房不会时时刻刻备着热水,冬天的水从井里打上来,冰凉刺骨,许多穷人家懒得烧水,也舍不得费炭,一天都未必洗两回手,就算洗手也是随便涮涮指头尖,不是家家户户都舍得买皂膏的。”
“这赤眼病,一人染,则全家染,街坊邻居串门,但凡手揉了病眼,碰哪里,哪里便是毒。”
“握了手,手上就沾毒,家中老小混用毛巾、脸盆的,也是毒,沾了脏病的手摸了桌椅板凳碗筷勺,别人也摸上去了,再碰了自己眼睛,这都会染病。”
杜仲古今医理串着学,学得乱,对真菌、细菌、病毒统统称为毒,还是中医那一套火毒、热毒、寒毒、瘴毒的分法。
一句一句“毒毒毒”,唐荼荼连理解带猜,听着更瘆人。
杜仲又说:“初染此病,病在结膜,不治将恐深,累及角膜和内眼——像姑娘这样眼白泛血丝,这是病症最浅的时候,再之后,白睛下成片溢血,再不治,黑瞳上也要结翳,上下眼皮生脓烂疮,内眼瞳膜离断,就要变成半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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