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195节(2 / 2)
两边热络地客气几句,华琼却没留饭,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了,只说“过年我去看你们”。
天越来越冷,不定哪天就要下雪了,结冻以后,饶是官道也不好走。唐家忙着动身,忙着搬家,事儿赶事儿,谁也没得闲。
唐荼荼爬上马车收拾了一下午,尽量把大件规制成小件,小件填塞到座椅底下去,留出更多的空当来放东西。
天擦黑的时候,左邻右舍陆续上门了,都是巷子里相熟的几户官家,相识近一年也处出了邻里情。
这家老爷到了,那家老爷有事、夫人到了,数容家人来得最齐,从容老爷、容夫人,一直到他家四个孩子连着儿媳,全来了个齐。
男女客人分了席,男客在前厅,女客席摆在了正院。唐夫人热情接待着,对这波懂事明礼的客人比唐老爷那群同僚热情得多。
酒过三巡,客人醉意上头,都是雅致人,裹着披风站在园子里赏酒品茶,对月吟诗,冻得手都哆嗦了,也要为唐老爷作两首饯别诗。
容嘉树一杯酒也没敢碰,他袖里攥着一只琉璃盒子,对光去照,蓝莹莹得似盛了一汪水,载满少年心事。
琉璃件是这几年才时兴起的东西,卖得很贵,花尽了他两月的零用,里边藏了一根亲手雕的木簪。
不该送的……容嘉树想,不该送的,没名没分,唐突也冒犯。
可一听她家要外放,只觉手麻腿僵,如何也坐不住。
县官一任三年,外放却未必三年能回来,父亲说外放的官员想回京也得要机缘,没机缘的,常常是一轮又一轮地委派别县。
立了功还好,直隶府来回轮换两轮,攒够资历就回来了。
要是任上犯了错,富县派穷县,穷县派荒县,名为平调,实则贬官——最差一级的荒县民力凋敝,出尽刁民,屡谪的官员常常是这下场。
下回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容嘉树在正院门口踟蹰着,始终抬不起脚。
唐荼荼出来的时候,他正背着身,冬天的厚底鞋藏住了脚步声,他反倒被荼荼吓了一跳。
“容二哥,你怎么站这儿呀?找你娘还是找你妹妹啊?”
少年慌张回身,对上了一张被灯笼映得亮堂堂的笑脸。
第180章
容嘉树一把攥紧心神:“我不找谁,我走走路消食,唐妹妹乐意与我说说话么?”
“你等会儿。”唐荼荼从墙边拿了把笤帚,又钻回屋里了,不多时,扫出几片碎瓷来。
不知谁家夫人小姐打碎了一只碟子,她动作比丫鬟还麻利,三下五除二收拾干净了。
她把碎片小心包好,放到墙角,容嘉树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走,久久不能言语。
好在唐荼荼话比他密:“容二哥你别站这儿呀,正对着前后门吹穿堂风,明早上就爬不起来了。”
引他往背风处走了两步。
容嘉树在这热烫的关怀中,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连同微笑也牵扯到合适的弧度。
“此去天津,你……家,有什么打算?”
“去了再看呗。”唐荼荼避重就轻,拣着松快的事一件一件数。
“打算好好看看天津风景,去海边玩一阵;我爹好好做人民公仆,多了解了解民生,我母亲一直想开铺子,到时候看看有什么合适她的;我和珠珠好好念书。”
容嘉树眼睛亮起来:“你还会上学!那就好!那就好。”
他咳一声,稳住声音:“确实不该耽误学业,挑一个好书院,过两年还可以考个女秀才,回京城上官学。”
唐荼荼自觉受教育程度不低,她已经过了听老师讲课的年纪,捧本书,自己啃烂的速度要比老师讲课快得多。
她想上学,最紧迫的需求是认齐繁体字,学习先人高超卓绝的城市规划学,把上辈子的饭碗捡起来。
这时代,才华最出众的女学生都跟男儿一样穿起儒衫发奋念书了,在同窗的轻视中挣出了体面。
至于女秀才,是异人思维和古人学制搅合出来的四不像,不是真的秀才,而是分出来的单支——女学。考试也不在科举之列,是各府学台自己出题考的,考女四书加上孔孟,还有一点点的诗词歌赋,与时务策论半点不沾边。
说“糟粕”吧,有点过,让女孩们读书明礼总是好的,可灌一脑子伦理纲常和女子柔顺之道,学得好的将来十有八九要受罪。
唐荼荼看不上,于是只笑着听。
容嘉树被她笑得失了方寸,心头大乱,声音渐低:“你……和珠珠妹妹,要是有什么功课不会做,可以写信来问我。”
唐荼荼被逗乐了:“那多不好意思啊。我哥辅导你三妹妹功课,你反过来辅导我?这来来回回多麻烦。”
——咔擦。
少年心碎成了八瓣。
国子监里不是没有女学生,虽然少,十分之一总还是有的,都是公侯门第,她们从小读着跟少爷一样的诗书,谈情说爱也不疾不徐,进退有度。
可进不是这样的,退也不是这样的……
她怎么能这样洒脱……分明唤着“容二哥”,却好像是对着后生小辈,说笑打趣都自然……
容嘉树一时分不清是不是自己想错了,藏在袖中的琉璃盒子揣了一晚上,早被体温暖热了,却如何也拿不出来,尖尖的棱角戳着手臂,直戳到心里去。
院子角落里有一簇黑影蹦起来,唐荼荼机警地扭头去看,看见两只兔子都从窝里出来了,扒在兔圈上站成了两长条,唧唧叫唤了几声。
“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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