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42节(2 / 2)
时下民风开放,不拘女子宅在家相夫教子才为德行,坊间流出才名的女子不少,大街上做生意的女人也不少。
可士商两业中,还都是男性踩在上头,京城的女掌柜太少了,能担得起大生意的更少,两只巴掌能数得清。华琼身份不能露,除了在自己人面前,对外一概称为“掌柜夫人”,把一个不存在的“掌柜”杜撰得有模有样。
京城的女掌柜少,一逮就中,“掌柜夫人”就海了去了。
隔着纱窗,都能看到那太监露在外边的半张脸上面色不豫,他张嘴似要说什么,却又噤口不言语了。
傅九两道:“贵人可知小的店里的规矩?您要是不知道呀,小的多嘴给您说说。”
“话恁多!”那太监明显心情不佳,却又像有别的顾忌,含糊吐字:“你说罢。”
傅九两慢声道:“闷包儿都是一道手的买卖,要是买贵了,怪我眼拙,要是卖便宜了,就是您自己的错,得自己兜着,不能回头反悔的;另有一条,下了这条船,咱们互不相识,您当从没来过,往后几年里,我们也再不会从您手里接货了,上头查得严,咱们两头都省麻烦。”
那太监迟疑着,到底是点了头。
傅九两:“一千五百两的票子,您点好。”
太监接过那把银票,来来回回点了两遍,又踟蹰了会儿,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
客人一走,傅九两人前的谦卑样立马没了,抻了腰,又揉了揉眼睛:“掌柜的以后寻个地方白天收货,这天天挑着灯看东西,迟早我这俩窟窿眼得瞎喽。”
等划桨的汉子划着船离了岸,华琼才带着荼荼从绣帘后出来,拿起他刚才评点过的那只玉瓶细看。
“东西如何?”
傅九两笑道:“这玉瓶品相不错,却也寻常,和田籽料这几年出得越来越多了,一年里少说也见七八回。这雕工呢,出自正定绍家,他家是玩玉的行家,还专爱拿玉做壶瓶碗,这么大个徽记认不错的。这玉瓶儿撑死值三百两。”
他成心卖关子,华琼也不急,笑道:“剩下一千二百两怎么说?”
傅九两几根指头敲在那小木匣上,“笃”得一声响。他眼里光彩大盛,一股子机灵劲,比刚才那个规规矩矩的鉴宝人,可要鲜活多了。
“掌柜的您瞧这个匣子,看着不显眼对吧?昨天这位来的时候,匣子角度不对,背着光,昨儿我就没能瞧仔细。刚才留神瞥了一眼,哈哈,错不了啦!”
华琼不紧不慢地坐下,“你细说。”
傅九两道:“这匣子用的木料是小叶紫檀木——这您熟,二姑娘不知道吧?我给二姑娘讲讲——坊间吆喝着‘紫檀’的啊,那都是忽悠人的把戏,实则都是酸枝木。真正的小叶紫檀只有天竺国有,在他们那边叫‘圣檀树’,专门用来做佛家礼器,咱中原是见不着的,偶尔得见的,也是些佛珠串子,大件的不会有。”
“为什么是佛珠串儿呢?小叶紫檀这东西啊,行内有个说法——‘百年寸檀,十檀九空’,这树长得慢,百年长一寸,年岁一大了就立马空心,大块木材极难得——像这匣子,这大小,就一定是大块木材掏了心才成的。”
唐荼荼听得有意思,刚才那太监在时,傅九两除了最开始拿起这匣子来掂了掂重量,后边再没看过一眼,只仔仔细细看那玉瓶,捧着玉瓶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仿佛这匣子只是这次买卖的添头。
可谁知,那玉瓶才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他最中意的竟是这个木头盒子,刚才竟然是在那太监面前演戏?
真是各行有各行的门道。
见唐荼荼看自己的眼神里带了惊奇,傅九两更得意了,成心卖弄。
“听说先皇晚年建的那座六佛寺,佛像就是用天竺紫檀雕成的,寺庙建成后,大概是留下了些角料,这匣子应该就是其一了——可这小叶紫檀再贵,一个盒儿也不值那一千二百两,掌柜的您再看。”
他指着木匣子一处,“这是内务府御用监的手笔,御用监给皇家造办木玩器,刻花一定是以阴线收口,这条阴线还一定会留在右下棱中缝的地方,旁边再沉雕一枚极小的字——留在宫里头自用的物件,这个字刻的是‘御’字;要是专门做来赏人的,会刻一个‘赐’字。”
“好厉害的眼!”唐荼荼惊道。
那小小一个字,还没小拇指肚大,唐荼荼凑近都看不清。傅九两刚才只拿起来扫了一眼,船舱里蜡烛点了这么多,照出来的全是混乱光影,他扫那么一眼,居然就看清楚了?!
傅九两:“嘿嘿,靠这吃饭的,眼招子总得亮些。”
华琼眯着眼睛,对着光瞧了半天,奇怪道:“可这上头,分明刻的是个‘喜’字。”
傅九两拊掌笑道:“这就更了不得啦,这是皇家子孙娶媳妇的聘礼呀!——要是我没猜错,这是皇子成亲时才有的东西,御用监造,就是说,那客人一定是王府出来的。”
唐荼荼脑子立马跟上:声音尖细的太监,开化坊里的生意,开化坊里能养府监的,只有燕王府。
嘿,前后对上了。
傅九两笑道:“这一千五百两花得不冤枉,哪怕里头装的是一匣子石头,咱也保本了。掌柜的开箱么?”
华琼:“开!”
傅九两满船上找锤子要砸锁,唐荼荼说了声“用不着”,她以手作刀,咔咔两下把两把锁砸下来了。
船上的人都愣住了,连船尾的琵琶都吱扭怪叫了声。
傅九两:“……”
华琼不欲让他们知道荼荼的特殊,立马抢过话头:“快点快点,谁手气好,把这匣子给我开了,看看里边装的是什么。”
傅九两往后跳一步:“我手气不行,上回闷包儿开出一沓牌九,您骂了我半个时辰!”
华琼哈哈大笑:“我手气也不行,最近逢赌必输。荼荼开!”
唐荼荼:“我手气也不行吧……”
唐荼荼倒是不怕被骂,但她不知道自己手气怎么样,心里边打起鼓,感受到了赌博一样的慌乱。
华琼以扇骨在她后背一贴,推着荼荼上前:“只管开,手气臭就臭吧,开出石头来也是你的运气。”
唐荼荼搓搓手掌心,一咬牙一闭眼,把那匣子掀开了。
满匣子珠光宝气,熠熠生辉,晃得人得先眯眼,才敢睁眼看。
三人凑在那匣子前,齐齐拉长声音。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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