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38节(2 / 2)
唐荼荼:“殿下方才说,只蓬莱一个小府,就有海船七十艘,加上辽东大省,测个二百里地绰绰有余。”
晏少昰眉心聚拢:“你的意思是,将船与船全以麻绳接起来?”
唐荼荼摇摇头:“那不可能的,咱们也用不着那么多船,我只是说渤海不大,人力可以测得。”
她紧跟着道:“有个法子叫打节测距——在一条足够长的麻绳上,固定每隔几丈距离打一个结,将绳子打结分段,每节都固定是这么长。”
“比如我在绳子上每隔六丈打一个节,一条绳上总共打了一百个节,将绳头系在岸边一个固定点上,大船带着绳子走,走多远,船上的绳子就放多远,只要数出绳子被拉出的节数,就能算出船离岸的距离。”
“因为海水张力,不管船走得多远,只要绳子够长,中间不被礁石挂住,那绳头会与大船基本保持一条直线——大船拉小舟时也是这个道理。”
“挑风小浪小的时候,将绳头定在一个点,不论是海岸、还是小岛,都能以这个点为基点,大船拉着这根绳四处走,能绘出周围一大片海图来,再加上罗盘定方位,岛屿、明礁、暗礁、急流位置,就都能找出来。”
“这样一条船一片海域地测距,最后交叉汇总,就能把整块渤海海图绘出来。”
晏少昰听完,半晌没说话,皱眉思索着。唐荼荼还当他哪里听不懂,一抬头,却见二殿下眼底灼亮。
“你这法子……”
从来说话都呛人的二殿下,这回毫不收敛地赞了声:“妙极!”
“也没有。”唐荼荼谦虚道:“殿下谬赞了,我这是纸上谈兵,实用还不知道能不能行。”
晏少昰又盯着她画的那图从头到尾捋了两遍,捋顺了,才道:“应当能行。以前辽阳府内还献过一招落锚计距的办法,能测距二三里有余,只是锚链都是铁链,沉在海里,大船负重行走太难了。你这放绳的法子,要比落锚要简单许多。”
“我记下了,回头把你这法子整理成文,交待下去试试。若是真能得行,回头必有重赏。”
唐荼荼笑出来:“那就提前谢过殿下了。”
为了讲这张图,他二人坐得近,图讲完了,晏少昰也没挪位置,而是盯着唐荼荼看了半晌。
他头回破了礼数规矩,没避讳男女大防,缓缓问道:“你可知,你今夜想出这法子,意味着什么么?”
唐荼荼:“嗯?”
“呵。”晏少昰半是叹气地笑了声,望着她,目光如月色一般凉。
“若是能找到那群海匪的老巢,下一步,自然是派水军去围剿。一个海岛之上往往有成百数千人,岛上妇孺也有不少——沿海匪患严重,官府刑罚严酷,一人入匪,其家人知情不报,就都要按连坐罪算,为了不被连累,往往是一人入匪,全家入匪。”
“岛上不光有穷凶极恶的海寇,还有他们的家眷,许多老弱妇孺都在岛上,造船、种地、织布,俨然一个小城。”
唐荼荼“噢”了声,想了想:“水军会把他们全杀了么?”
晏少昰没直接回答她,只是徐徐道:“皇爷爷还在的时候,曾招降过一回,将海寇收编,组建成新水军,让他们在沿海落地扎根,送田又建宅的——可被收编的海寇冥顽不化,多数都是要重入匪帮的。”
“为什么?”唐荼荼不明白。
晏少昰冷哼一声:“当良民要循规蹈矩,那些海匪都是一群闲人懒汉,作海匪时潇洒自在,飘在海上杀人越货,飘累了就回岛上吃香喝辣,说是一方土皇帝也不过为过,比良民可好做得多。”
“就算收编进了城,他们中的多数也会变成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的畜生,官兵稍施惩戒,海匪就要聚众滋事。”
唐荼荼:“那……”
晏少昰并不瞒她:“这两年海患猖獗,若是再大费周章地剿匪,必然是要严惩以立威的——主犯和其死忠会就地格杀;身上背着人命的小匪,敢抵抗官府的全都要杀,卸甲弃刀、愿意受降的的,可以留一命,脸上黥字,发配边关为奴。”
“其家眷,岛上那些老弱妇孺也全会成为罪民,交够了赎身银,才能脱了罪民之身。”
晏少昰细细看着她的表情。他还清楚记得上回学台府一事,杀一个冯炳,唐荼荼就敢站在他面前质疑顶撞,替一个庸官鸣不平。
要是清理渤海匪患,杀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他等着看唐荼荼花容失色,露出悲天悯人的表情。
出乎他意料的是,唐荼荼不仅没变脸,她的目光反而坚定起来。
“殿下说得对。匪祸误国,该杀就杀。”
第38章
“我爹说,朝廷吏治清明,天下百姓过得不错,偶尔有天灾,但人祸几乎见不着,这又不是乱世,没到官逼民反的时候。海匪全是人渣扎堆,劫掠往来商人、抢百姓财物、屠戮我同胞,不懂民族大义,没有同胞精神,杀了不冤。”
晏少昰将那图叠了几叠,交给廿一收起来。
“这回不提你那律法了?”
“按律法也得杀。”唐荼荼正色道。
“身上背着人命的,该杀。岛上的老弱妇孺也不无辜,又会造船、又会种地织布,去哪儿不能活?却宁愿生活在岛上,给海匪提供后备支援,都是窝藏包庇罪,判个罪民也不算冤枉他们,协同作恶者不需要宽容。”
晏少昰盯着她打量了一会儿,笑起来:“倒是有两分见识。”
这是唐荼荼头回从他嘴里听见一句让自己舒坦的话。刚才二殿下夸她想的法子“妙极”的那句,不是夸她这个人的,不能算。
夜色已深,东西两院还没热闹完,却没先前那么吵闹了,都坐在两边院子里低声絮语。
这宅子大,盛了几十人也不觉拥挤,月笼轻纱,虫鸣声吱吱咕咕地叫,反倒添了两分静谧。
唐荼荼忽然站起来,“殿下喝酒么,黄梅酒?”
她问完,也不等晏少昰回答,抬脚进了院子,没一会儿就端着两碗酒出来。
身后有影卫的脚步声走近,入口之物按例是要先试毒的,晏少昰朝身后一挥手,那影卫便停住了脚。
本来烤肉味道就重,唐荼荼为了讲那图又好半天没停嘴,口渴得厉害,一口喝下去小半碗黄梅酒,才想起来跟他碰了下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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