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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跃出地平线的那刻,他几乎已经要撑不住了。伏在沙地上,看了看身后终于爬出来的沼泽,吐出一口含着沙土的血块,抬起眼皮,透过已经快要看不清影子的星星找到了北方。
大概是失算了,他想。
忍不住侧耳细听,黄沙安然地贴在地面上,没有马蹄奔涌的声音,没有熟悉的语言和熟悉的战甲。
火红的日光投下来,天地间只有他一人。
奇怪却又不奇怪地,此刻他脑中第一个跳出来的人,竟然是时春。
他轻笑一声,胸腔震动引发伤口的撕裂,他又吐出一口血沫。
有人说过温情会被距离抹灭,但是爱不会。这是姐姐或抑是二嫂说的,他早就记不得了。记得的是那一片火红里他从花轿里迎出来那双羊脂玉一样的手,记得的是盖头底下伊人抬眼,美得万物失色的模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拿剪刀剪下对方的一缕发,他们都没有说出来这句话。
但此后的时光过得那么快乐,以至于不知不觉间就加了一些本来没有的东西。再回首去看,突然发现世事早有安排,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发现,能够侥幸得到还不算晚的结果,大约也是老天的垂怜。
可是,在此刻,听着风的声音,他的心头忽然漫上了淡淡的苦涩和悔痛。他拼尽全身的力量翻过身去,仰面躺着,天上的云是她,耳中的风忽然也是她。
纳兰时春。
他在心间默念。
他的妻子,他有过的唯一的女人,他孩子的母亲,他信任的伴侣。
可是似乎又不只是这样。
倘若是爱的话,那该有多浓郁又赤诚的爱,才让他想到她的时候,几乎快要停止跳动的心都滚烫起来,一滴一滴,烧灼着心上的血肉。
他抬起手,遮住被耀目的阳光刺到泛起泪光的眼睛,那双秋水一样的眸子出现在眼前,里面盛着一直以来让他心动的温柔。
“傅恒,安全回来,别让我难过。”
让她难过。他眯起眼来,黄沙被风吹拂,慢慢在他身上埋积。他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天光盛放,那张被血污掩盖了的脸上,是当年锦衣公子如画般的风雅平和。
然后他面目平静地撑起手肘,爬了起来,一步一步,向着紫禁城的方向。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在很早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真的很美。那时候的我们互许为知己,我心有所属,负你许多,硬生生把早该有的缘分磋磨到更久的时间里。
——或许开始得太糟糕,以至掐断了你对我最初的期许,才会在刚刚成亲的时候再也没有更多的奢求。
——这一次,是我与命运来做挣扎。你我之间,我已错过许多,余生我不想再错过。
他一个呼哨,被拽了一夜拉出湿地的战马疲惫地低下头来,傅恒爬上马背,指了指北方。
他轻声道:“我们回家去。”
马儿通人性般地迈开马蹄。
“草原上的太阳,大漠里的圆月,都不及紫禁城的你,来得让我牵肠挂肚。”
他吻着她的发,微微闭上了眼。
是她让他支撑着活了下去,给了他再次站起来的全部力量。
被人从马背上背下去的时候,他的唇边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放松地阖上了眼睛。
当年那些阴差阳错,终究没有酿成许多过错。
诚如光阴变幻,她不是最初那人,但却与他并肩,走过一生中最漫长的时光。
人间无沧海,世事无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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