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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北方战事吃紧,终于波及华东。每天听边上报童喊的号外,一会儿说南京调军死守上海,一会儿又说日本人的军舰已经开到东海海域。物价涨得离谱,一斤大米早上的价钱,到了晚上只能买到半斤。人心浮动,平海大戏院门口也越来越不太平,这种时节,来看戏的人自然少,小偷小摸甚至当街抢了就跑的人倒多得很。
早上拿出去多少香烟,晚上拿回来还是那些。挣不了几个大洋,舅母的脸色自然不会太好,又开始骂骂咧咧地抱怨米越来越贵,家里吃饭的嘴却不见少。表弟倒很高兴,因为不必去学堂了,学堂已经关门大吉。只是日子也愈发不好过,连挂在堂前的那块腊肉也已经拿下来充饥,虽说那点油水大部分进了表弟的肚子里,还是见他整天没精打采,一坐下来摊开书本就喊饿。
金花说东湖边上的鑫鑫饭店生意尚好一些,毕竟北山街后面的山上不乏这个或那个的公馆和别院,饭店隔壁的舞厅歌舞升平,照样每天开到深夜。虽然那里离家远,步行要一个钟点,我还是试了几天,但香烟却并不好卖,那边的来客看不上我这里的廉价香烟。幸好是早春,玉兰花刚开,金花教给我的法子,拿玉兰花苞穿了白线,姑娘喜欢别在胸前的扣子上,芳香馥郁。我拿去卖了卖,常常也能卖一些零钱。
鑫鑫饭店门口依旧车马繁忙,似乎没人把打仗当回事。傍晚时分,穿洋装的小姐挽着穿西装戴礼帽的先生,一对一对地去吃饭喝咖啡,那时候生意还是不错的。若不是我多管闲事,恐怕尚可以过几日太平日子,而不是发生后面的那些事。
春天里雨多,总是下得如烟似雾。那一天是一群年轻男女,似乎是大学生,在饭店门口会合。我躲在屋檐下,隐约听到是有人过生辰。那个过生日的女孩子穿浅蓝色上衣,玄色百褶裙,圆圆的脸,眼睛大而亮,有人叫她Miss丛,也有人叫她阿瑾。
一大群人热热闹闹,最后聚齐了往里走,不知谁的帕子飘到地上,正落在我面前。我捡起来看,见是一方绣了梅花的白色绸帕,角落上有一个“瑾”字,便料定是那位Miss丛的,赶上去还给她。
Miss丛很惊讶,回头说:“你识字,竟认得这个‘瑾‘字?”
我难免心头酸涩。若不是父亲过世,或许此刻我也会是这般光景:浅蓝上衣,玄色裙子,披着乳白色毛线开衫,两支辫子挂在胸前,辫梢上用粉色缎带打上蝴蝶结。
眼下我更在乎的却是今天能卖得几块钱,回家可要看舅母的脸色,于是连忙说:“小姐买一串玉兰花吧,今天新摘的,还很香。”
Miss丛抿嘴一笑,果然拿了一串,在钱包里找了找,回身对已经走过去的人群喊了一声:“博延,有没有零钱?”
我循声望去,一个穿棕色呢子大衣的背影正要转过头来。
“你等着,我不会输,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跟着我。”这句话蓦然兜上心头。
”不要钱,送给你。“我在心里一惊,连忙回了Miss丛一句,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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