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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官多年,看人极是透彻。其实何止温老爷,何氏,温家大哥……各个都是无利不起早之徒,温初弦又是没有生母在娘家庇佑的庶女,将来若真成了一介孀妇,无依无靠,说不定会被温老爷逼着再嫁,以图官位或者天价嫁妆。
温初弦默然垂下头去,知谢灵玄言之有物。
他们相互依偎着在水云居门口的小秋千上坐下来,小秋千曾被谢子诀拆毁过一次,谢灵玄又命人给恢复原样了。
温初弦手中攥着和离书和谢家厚重家财的文书,依照约定好的,温顺倒在谢灵玄的怀里,陪他过最后这几天。
两人沉静无波地眺望着天边并不明煊的晚霞,眷眷恋恋,缱缱绻绻。
从前情蛊催动时,她总是要死要活地克制,此刻由于事先有约定在,她终于也可以敞开心扉,放下一切仇恨、无拘无束地爱他十几个时辰了。
天山共色,风烟俱净,远天流淌的碎云不是碎云,而是神游的思绪。十二月的寒风,激得人骨缝儿里都发寒,两人却谁也没提出回屋去。
寒冷诱引肝脏的病痛发作,谢灵玄口中零零星星溢出鲜血,逐渐变浓,浓得染红了白牙,满口都是。可他装得一手若无其事,心意如胶,只将她搂得更近。
温初弦让他交代一些遗言,他不好好说,偏捡些不轻不重的荒唐话,类似娘子啊我舍不得你,娘子,我心中其实一直有你云云。温初弦不爱听这等毫无意义的情话,便叫他不必再说了。
于是谢灵玄只得敛去了千言万语。他已不记得他究竟是什么时候钟意她的了,从她月下的那一舞?从拜堂成亲的一刹那?或许更早些,从那日在九宴山庄的蚁舟上,情愫就悄无声息种下了。
来年春天,你会不会带着鲜花来我坟前看看我?还是说你根本不会为我立坟,待死后只配草草拉出去曝尸荒野,待来年我早已烂泥销骨,而你新欢在侧,将我忘怀。
——一字一字,他当面对她道不出来,只得藏在内心对自己说。
温初弦自不会那么心狠,待他故去后连一口棺材都不给他。她问他,“是不是你死了,我体内的子蛊也就跟着死了?”
谢灵玄苦笑一声,说“是”。
温初弦哦。这是她最心心念念的事,她不想让自己的后半生长久被一些恶心的虫子控制。
她说,“那你想要什么,可以拿去。”
谢灵玄已把整个谢家都给她了,她自可以也给他点什么,比如她妆台上那支价值连城的宝钗,嫁妆箱底那颗南洋明珠……只要他想要,她都可以割爱给他做随葬品。
谢灵玄怅惘了片刻,似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摇摇头,对于她的这些珍爱之物,却毫无兴趣。
温初弦栗六畏然,见他这般沉思,生怕他说出“不如你随葬我”这类的话来,她青春正好,以后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正好迎来人生的艳阳,可一点也不想死。
谢灵玄掐掐她紧绷的雪腮,解颐说,“可以的话,就把那副字给我吧。”
温初弦一懵。字?哪一副字?
没有哪一副,偌大个水云居,其实只有一副字。
谢灵玄续道,“左右你已与我和离,那东西再留着也没用,且又是御赐之物不能倒卖,即便卖也卖不出个好价钱。不如给了我。”
温初弦这才明白,他是想要新婚时御赐的那副佳儿佳妇的字做随葬。那东西有什么稀罕,废纸一张,挂在水云居早就落满了灰尘,比之她所珍视的宝钗、明珠之物远远不如,他想拿尽可以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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