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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竞云的眼神似冰凌般冷硬,“战场上的诡谲变化,还可以用血的教训书写成兵法,警醒后人。可是人心,你永远无法猜透。利益的驱使,往往会让与你一同长大、和你出生入死的战友,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拔刀相向。你先是惊诧、不解、愤怒,可当无数的人死在你面前,便没有心思去想这个了,心就像被水泥浇筑起来,看到什么都很麻木。”

“你会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战斗,军靴里全是黏糊糊的鲜血,仿佛都能把脚趾粘连在一起,空中铺天盖地飞来啄食尸体的老鹰和乌鸦,雪刚飘落在地上,就被染成红色。”陆竞云回忆着八年前的松原之战的惨状,面容依旧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眼里多了些凄然,“也是因为这场仗,我再没见过一个亲人,他应该已经死了,而从那之后,我也像是个死人了。”

怀砚突然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绝望,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心脏在一下下地抽痛,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因为是陆竞云经历过的,他仿佛更能感同身受。

设身处地的共情并不是全无缘由和俯仰可拾的,反而正是将情意深植入心的起点。怀砚那时并不知晓这个道理,他只是产生了一个很可笑的念头,即使是如此凶险到令人心惊的战场,他也恨不得能穿溯回去感受经历一番。

陆竞云哪里知道怀砚已因他而感受到这种锥心泣血之痛,他原只出于对他的表演提供帮助的目的而开口,但方才他提到旧人时,已然是心迹的表露。

关于那人的事情,八年来他未曾对外言说一字,可每每面对怀砚,他便有这种倾诉的冲动,尽管面前的人身份尚且存疑。

可能是因为他与他太过相似,可能自己还没完全变成一块冷血的机器,也可能少年时光给这一生的印记,太深太深了。

他垂眸看到怀砚眼含热泪,自己反倒先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语气也轻松了一些,“后来我又见到了这位战友,这次他的身份是战俘。我们相见的地点,是死牢。”

怀砚闻言抬起头来,一簇簇的松枝在他面上身上印出自然有致的花纹,湿润明亮的眸子嵌在其中,被月光盛满。

“你一定猜不到我们说了什么。”陆竞云看着他,声音不自觉地缓和,“我陪他喝了几盅,吃了少时常吃的饭菜,聊了些小时候的故事。即使他让我死过一次,我也会在天明时冲他的头扣动扳机,但整个过程都很平静,没有他写得那样歇斯底里,并且半点政事未谈——他已做出这样的抉择,还有什么可谈呢?立场这个东西,一旦站到相对面去,就再回不来了。”

怀砚彻夜未眠,他回到帐里又把梁文墨的剧本研究了一遍,突然有些明白陆竞云为什么不看好这篇小说,他理解梁文墨想要把人物的经历安插丰富、形象塑造立体的意愿,但梁文墨还是缺少了一些共情能力,他喜欢将男女主角放在极端浪漫的场景中,他是写爱情的高手,但并不是写人性的专家。对于某些情节,他的视角是高高在上的、想当然的,导致谢棣平在这场戏中,自身就是一个矛盾体,演出来自然不对头。

怀砚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抛却剧本的束缚,以自己“隔”的方式去把握这场戏。他反复回忆着陆竞云的经历,用笔将当时的场景绘画出来,画了几幅之后,他发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他画的是陆竞云的身影,代入的是自己的心。怀砚对这场戏的展演有了新的构思,他走出门去,瞧见跟他对戏演员季洲的帐篷也还亮着,便悄悄过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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