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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一生气,立刻宣称自己病倒了,陆蕴人身为新媳妇,自然是要前去侍奉。老太太没饶了她,昼夜的支使她做这做那,坚决不许她连着睡足两个小时,颇有要活活熬死她之意。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能有什么主意?熬到那苦极了的时候,她便含着眼泪,往婆婆的药罐子里投了些许黄连。

药这东西的滋味,本来就不会甜美,但是那婆婆活了半辈子,也还没喝过这般恶苦的药汤。捏着鼻子喝了两回,老太太苦得哇哇呕吐,叫大夫过来换了药方再吃,因为熬药的依然是陆蕴人,所以新方子也还是那么的苦。而老太太喝了这许多黄连水,免不了要有些上吐下泻的反应,最后的结果,是陆蕴人这位婆婆养了一个月的病,减了十几斤的分量,虚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蕴人虽然一出手便把婆婆治了个半死,但是既未幸灾乐祸,也没心惊胆战,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点该做的小事而已,不值一提。若依着她的意思,她更想上孝公婆、中敬丈夫、下抚儿女,过那和和美美的日子,可公公已经长在了堂子里,婆婆不许她睡觉,丈夫更是连影儿都抓不着,她除了自叹命苦,还有什么法子?

她在白家熬到去年,自认为是个可怜的苦命女子,每日怯生生的含着一点眼泪,见了人也不大敢说话,其实她婆婆暗中看透了她的本质,见了她也不大敢说话。

而在去年夏天,她那丈夫携三位大姐姐在夜里开汽车兜风,一不留神翻到了山下,等早上被附近的乡人发现时,乌鸦都已落在四人的尸首上面开了饭。

陆蕴人这下真守了寡,身边也没个一男半女,留在白家也没意思,便收拾出了十只大皮箱,以及自己的全部嫁妆,哀哀切切的向公婆告辞,含泪回了娘家——她那眼泪,好似傅西凉的眼镜,未必有什么实际的用处,但是总在脸上占据着一席之地。

照说走到了这一步,她虽然顶着个小寡妇的名头,但实际上也和聂心潭差不多,成了一名自由的女郎。然而未等她享受自由的生活,陆家忽然又出了大事:陆蕴人之父陆老爷,忽然留下一封书信,说是自己过够了这红尘里的生活,如今儿女全长大了,自己也将老了,已是无用之人,所以便要避世远遁——你们权当我死了,陆家留给你们,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只要记得奉养你们的母亲就是了。

陆老爷究竟是遁去了何处,无人知晓,陆家报了警,登了寻人启事,也全无效。如此过了两个多月,陆蕴人的两个哥哥开始嘀咕:父亲既是决意远走,做儿子的也不能把他抓回来,况且也无处可抓。既是如此,不如就遵了父亲的意思,该分家分家、该过活过活吧!

说到分家,他们一起望向了陆蕴人——父亲没留遗嘱之类的文书,而按照如今的法律,真要分家产的话,妹妹虽是出过嫁又守寡的女儿,但也是要给她一份的,而且还会是不小的一份!

陆家的两位少爷动了心思,先是劝妹妹回白家,从白家过继个小孩子当成儿子抚养,将来白家分家产,少不得要给她一份。陆蕴人含泪听着,权当是屁;又说妹妹已经得了嫁妆,没理由再来分家产,陆蕴人含泪听着,仍当是屁;又说妹妹若是肯承诺此生不嫁,只守着老母亲过活,便可算她是陆家的人,分她一份,否则是决不能分;陆蕴人含泪听着,还是不松口,反正眼泪也不值钱,她是没事就淌上几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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