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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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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皓被他说愣了:“我给你……?”

陈嘉予也愣了:“今天降落的时候,是你指挥的我们啊。国航1588?”

方皓皱起了眉,好像是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还是放弃了:“不好意思,我有点记不得了。”

所以,方皓不是认出了自己而好心安排了他们降落17左,安排到那个跑道其实纯属意外?意识到这一点,竟然让陈嘉予觉得有一丢丢的失望。

可眼下,陈嘉予也觉出来方皓的反常,反而安慰他道:“没事,今天太忙了吧。”

方皓却没有被安慰道:“我从来不会忘的。之前……”之前他指过的每个陈嘉予的航班,或者是熟人的航班,下班以后若有人问起,他都会记得航班号。可是今天,不但他记不得航班号,而且他甚至不记得在甚高频听到过陈嘉予的声音。

“你们是几几分落地的?”方皓还是执着于没认出他航班这件事,他想确认是自己执勤的时候他们落地的,不是之后付梓翔接手后。

陈嘉予说:“我33分落地的。”

方皓无奈道:“那确实是我。我可能……没注意到吧。”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沮丧,陈嘉予在对面看着,只觉得他这个表情和反应都有点熟悉,好像是有点吓着了。

陈嘉予试探性地问他:“雷达坏了多久啊?没有备份系统?”

方皓说:“嗯,整整四分钟。备份系统也全挂了,都是黑屏,什么信息都没有。”

陈嘉予开始吃那个蓝莓玛芬,一边吃一边说:“太吓人了。光听你说,就觉得可怕。”

方皓点点头说:“嗯,是后怕。万一记错一个位置,调错一个高度……我不敢想。”

陈嘉予又试图安慰他:“万不得已了,飞机上都有tcas。”

方皓当然知道,他背各个飞机性能参数也可以说是滚瓜烂熟了:“嗯,真要到tcas,那我这辈子都别想拿话筒了。而且……如果我发一个指令,tcas发一个相反的指令,飞机听谁的?” 真要到这一步,可能就一脚迈进大空难了。乌伯林根的悲剧就是这样酿成的。

陈嘉予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的,他的目光有种平静的力量。

良久以后,他说:“我发现,方皓,你这个人挺悲观的。”

方皓小声回了句:“是吗。”

陈嘉予说:“嗯。”

方皓没正面回复他。他悲观吗?管制是一门考验掌控能力的熟练工种。方皓是喜欢掌控的人。他指挥天上的飞机按序飞行,拿相机按下快门捕捉瞬间,或者跑步二三十公里心率严格控制在一百五以下,他喜欢把命运握在手心里。他只是很讨厌失控而已。

过来一会儿,他说:“嘉哥,后怕这种事情,其实我觉得轮不到我说。我可能体验到不到十分之一。”

陈嘉予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自己香港迫降那件事。他知道自己不愿意多提,所以说的那么委婉。他说:“压力和痛苦是没有量级的,也没有可比性。真算起来的话,你们手里拿着的人命是飞行的十倍。”

方皓也看着他,目光毫无躲闪:“所以,你怕过吗?”

陈嘉予答得也毫不犹豫:“当然。”

方皓说:“我们模拟过很多特情险情,7700,7500……但雷达失效完全没有模拟过。但是真正发生了的时候……我发现,除了继续做下去,继续发指令,好像也别无选择。”

陈嘉予觉得他这番话说到了他心上:“你知道,作为一个飞行员,每年考核都要模拟单发引擎失效迫降。这是必考科目。可是没有人模拟单发引擎失效,另外一发推力减不下来,要怎么进场,什么襟翼构型,怎么截取下滑道,什么角度,以什么方式落地。真正发生了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你,你只有做下去。”

这是他在香港之后,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什么节目或者采访都没说过的一番话。可看着方皓的眼睛,那黝黑的瞳仁里面好像有光,他就一股脑全说了。陈嘉予身边有很多人。以他为傲的父母、领导、老师,想巴结他的,想追他的,想求他办事的。但是这里面,跟他能说句实话的人不多。有些人是碍于他脸色,有些人是出于维护他们心中陈嘉予的形象。

香港过后,你怕过吗?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没有人问过他,因为所有人都默认了他没事,他可以,他是超人,别人都不行他也一定行。可是,简单的问题总有着简单的答案。他怕过,当时怕,后来怕,现在也还会怕。

方皓端起他的小杯燕麦热拿铁喝了一口,好像是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没想到陈嘉予会突然跟他说起当年的事。更没想到,他们之间,共同点远比不同要多。

陈嘉予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方皓。方皓无疑是帅气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帅气带着少年感,还有一股执拗在里面,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他会微微昂起下巴,所有的心思和想法都毫无遮掩,坦坦荡荡倒出。

他最开始要到方皓的联系方式给他道歉,包括之后吃晚饭顺路送他回家,也都是力所能及顺手一做,为了在机场搞好人际关系,或者多交个朋友,没有别的想法。可是今天,这感觉不一样了。陈嘉予觉得他心里有根弦被拨响了。这个认知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很久以来,他都觉得,自己不会这样心动了,以至于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他觉得,他远远没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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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失效的情节参考发表在民航事网站的「我做空中交通管制员这七年」这篇文章写的。

第17章 生日歌

方皓是很能把控生活节奏的人。雷达失效一事过后,他知道自己状态不好,特意打电话给郭知芳调了班。他其实是很不好意思的,因为郭知芳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他从前都是能不麻烦她就不麻烦她。可今天实在是特殊情况,方皓自己也知道,干他们这行不像普通工作,容错率几乎为零。一个状态不好的管制员就像一枚定时炸弹。他状态不好,心里没底,自然就是请假调班,是对他自己负责,也是对身边所有人负责。即使他平时大小事从不求人,在飞行安全面前,自己的脸面也要放第二位。

昨天和陈嘉予一聊竟然就聊了半个小时,直到塔台值班室打来电话说电工师傅来了,他才跟陈嘉予道别。走的时候,陈嘉予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一个纸袋子,非要让他把另外一个蓝莓玛芬带走,他就勉强收下了。开车回家的路上,车里面都是蛋糕的月桂香味,他一路闻着竟然也有点饿了,回家上楼的路上就把蛋糕两口吃掉了。吃蛋糕的时候,他想,看来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陈嘉予这个人,他也并不似自己想象的那样,精致利己,好处占尽,还处处要求被特殊对待。即使今天请他出来是出于跟自己套套近乎的目的,跟他一聊,确实让自己的压力小了一点。而且,一个人真诚与否,聊天当中也是可以感受出来的。至少,这半个小时里,坐在他对面的陈嘉予很真实,很真诚。

临走的时候,方皓又问了陈嘉予他之后几天的排班,当陈嘉予说“还是深圳和上海”的时候,他有意多问了一句:“深圳的哪几个航班?”

陈嘉予说一时间想不起来,应该就还是原来的那几个他常飞的时间,得回去发给他。方皓摆摆手说不用了,其实他也没想好问来这个自己要做什么。陈嘉予则是挺自以为是:“怎么了,要请我吃饭啊?”虽然这是玩笑话,但是他内心觉得,对方都问他排班表了,不就是为了找自己吗?

方皓本来想开个玩笑就拒绝了,但是仔细一想,陈嘉予都下班了,有家不回,来安慰自己,可能是要请他吃顿饭吧。于是他说:“嗯,谢谢你了今天,改天请你吃饭吧。”

回家以后,他本来都要忘了这事,但他收到了陈嘉予的信息:【周四飞3307,周五1462。】

方皓看到1462的时候,左眼皮一跳——不会吧,这么巧?正是周五晚上方晟杰订的那个晚七点的航班。他在大兴进近也快两年了,陈嘉予之前飞国际航线有时候也会从大兴飞,但他们完全没有过一点交集。可是自从认识了,这一个多月以来就不断地偶遇,先是聚会上遇见,然后在机场里面能碰见,在波道里也常常见,如今方晟杰订个机票都能订到一起去。

他心里渐渐形成了个计划,不过,倒没打算跟陈嘉予说,打算等他们航班落地了再讲。

周五的时候,方皓值白班。因为雷达一事和郭知芳调班,他周四值了小夜,回家睡了几个小时,洗了个澡就又回来了。郭知芳本来看他的排班,说周五也继续和自己对调,继续值小夜班,这样他可以多一些休息时间。但是方皓周五的班是特意调的,因为他弟弟方晟杰的航班晚上到,他能接上他一起回家。

得到方晟杰“已经登机啦,一会儿见”的短信后,方皓就满意地回席位继续工作了。虽然是周五晚上,但是今天的流量还可以。在期待他弟回家的心情中,只休息几个小时的疲惫感也一扫而空了,余下的两个小时过得很快。

果然,他六点半左右就迎接陈嘉予他们的国航1462回京了。他不紧不慢地指挥着:“国航1462,北京进近,雷达看见。保持高度5500,调速320。预计……跑道17左盲降。”

陈嘉予听到方皓的声音和“17左”,感觉北京的天都突然放晴了一样。他复诵了一遍:“保持高度5500,调速320,跑道17左。国航1462,”然后又加了一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他当然是不知道,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是方晟杰的生日。

他一向是这样,想说的就说了,如果波道里面忙,方皓自然可以不理他,继续发指令。

果然,方皓没回复他,而是叫了他前面的一架:“南方1470,下4000保持。谁给你的调速指令啊?”显然是嫌他们速度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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