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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们一次也没登顶过。
山高而陡,路湿而滑,哪怕我们相互扶持,也将将只能走到一半,返途时,又不得不撒开对方的手,顺着雪艰难地滑下去。
我也同他讨论过,那座山上究竟有没有雪豹的尸体,如果有,它是为什么上去,又是为什么死在上面。
面前是烧得火红的锅膛,受潮的柴火燃不出太大的火,小小一簇,阿森温暖的大手包裹住我的,送到灶口,在星星火光中轻轻揉搓,我那双因为洗碗而生冻疮的手,一会儿就热了。
“一定是没有的,哪有豹子这么傻,山脚的兔子野鸟不能吃吗?非要去山顶,喝西北风呀?”
那会儿我也十七岁,赖在破落小镇恋人身边,倚仗他的保护,理所应当地不谙世事。
阿森只比我大一岁,却比我懂事多了,他听完,先是点点头,然后用树枝在锅膛中翻找拨弄:“或许是有的吧,雪豹又不是小黑,它那样的强者,注定要去追逐更强大的猎物。”
被烤得碳黑的山芋滚到草垛,阿森捡起剥开,金灿灿香喷喷的肉便露出来,他分了大大一半,捧在手心吹凉了才递给我。
这个笨蛋,知道把我的弄干净,却不知道把自己的弄干净,外壳上的黑炭蹭到嘴角,像一粒大大的美人痣,在夏天被晒黑的皮肤这会儿也白回来,那抹黑就显得尤为刺眼。
我们的影子在墙上一摇一晃,几乎重迭拥抱在一块儿,我慢慢凑上去,他只当我贪嘴,伸手递来自己的山芋:“没吃饱吗,要不要我再烤几个?”
我不为所动,直视他的双眼,一点点逼近他,他这才反应过来,局促地朝后退,垂下去的眼眸间长长睫毛颤抖。
像极了被强抢的民女。
我靠得非常近,近得只要我想,就随时可以吻他,但对于阿森,我向来不讲理,于是我缓缓向上移,虔诚而缓慢地吻上他的耳垂。
一瞬间,我感到阿森猛然急促的呼吸,他告饶似的唤了我一声“眠眠”,随后望向我,那双装满世间所有美好的眼里,满是不知所措和爱欲。
阿森啊,只属于我的阿森,我靠进他怀中,听着他叮叮咚咚的心跳,许愿我们快点长大。
至于乞力马扎罗雪山上到底有没有雪豹的尸体,早被我丢得远远的。
而到了周家后,这个问题又时不时冒出来打搅我,到底有没有呢?我不止一次查阅资料,得到的结果都是,没有。
在一个个失眠的夜晚,我和周朗共处时,这个早就得到答案的问题就会跑来,敲击我的心灵。
“我想是有的。”
终于兄长给出他的答案。
他面向天空,深邃浩瀚的其中究竟蕴藏了什么?我随之望去,却什么也没望见。
“那它为什么要上山?”
很快他又给出答案:“为了活着。”
“活着?那不更应该留在山脚,看看花捉捉鸟。”
兄长笑了一下:“它也想啊,但是寒冷冬季的野外,或许有比它更强大的野兽虎视眈眈,只等它冻死,冲上来啃食它的骨肉。”
“它没有帮手吗?”
“没有。”
“也没有亲人?”
到这里,他终于迟疑了下,但还是给出残忍的回答:“没有。”
“那它有什么?”
“或许是一双不太锋利的爪子。”
“那岂不是必死无疑。”我惋惜起来。
“对啊,”含笑的话语随雾气飘去远方,“所以它为了活下去,即使知道危险重重,也得追着那只猎物直到山顶。”
我又问:“那它会害怕吗?”
等了又等,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我,再次侧头,兄长正注视我,目光柔得像春天泛起涟漪的湖水,涟漪底下还有另一种疑惑,他说:“你是头一个关心它会不会害怕的人。”
“是因为我明白这种感受。”
在周朗还没消亡前,我正如兄长口中这头雪豹,即使怕得要死,也要抵上全部去追逐山顶的一丝希望。
这场对话到这里就中止了,我和兄长二人各怀心思地躺在雪地,等到德西代里奥撒欢地找到我们,我们已经被薄雪覆盖。
事实上,之后我刻意地回想起这天,记忆总会变得模糊不清,正如马场那夜,送上来的茶是什么味道,选中的马匹是赢是输,我们又是何时离开,我通通忘了。
只记得那个在那时,我仍报以怜惜尊敬的男人,面对我的二次下注,即将愚蠢地将所有筹码推向一处去时,他那双永远含笑的,棕色的眼透过窗户,望进黑而深的夜。
而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两天后,也就是国内的大年叁十,我永远记得那天的清晨,一切都那么突然,就在兄长井然有序的书房抽屉中,躺着一截被火烧过的红色针织品,宛如一把火焰,燃尽我所有希望。
一个温热的躯体从后环抱住我,将头搁在我的肩,明明喷撒着热气,我却冷颤一下,他说——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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