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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凌山回到珑园时,已是第二天傍晚了。夕阳的颜色很好,柔和地被檐角勾着,在长阶上打出一片倾斜的影子。

他路过外厅,并没有在门口看见温鸣玉的汽车,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对方有三百日是要迟迟回来的。倒是管家得到下人的传报,很快就找上门来,给正在喝茶的何凌山递上一串钥匙。

何凌山没有立刻接过,反问道:“这是什么?”

“少主人书房里的钥匙。”管家道:“少主人上午出门前交代,近来他有许多事要忙,家中事体先由您处理。”

那是他们还在船上的时候,何凌山刚从午睡中苏醒,睁眼就看见半躺在自己身侧看书的温鸣玉。对方被他缠着闹了一阵,似乎心情很好,便在那时玩笑般叫过他一声太太。可惜何凌山被这两个字惊得不轻,等到他慢慢开始赧然,温鸣玉却不再这么称呼他了。那个人的孟浪与不庄重仅是兴之所至的短短一念,何凌山总被弄得措手不及,越是措手不及,就记得越清楚,连温鸣玉说出这两个字时的笑容也纹丝不差地拓了下来。

不过他没料到温鸣玉开过那句玩笑后,竟真的要把内务交给自己,仿佛是真要他去尽一个太太的责任似的。想到这里,何凌山脸上隐约露出一点笑意,他倒不介意对方在自己头上安置一个女子的名分,天底下的多数男子一旦陷入情爱里,总是甘愿无条件无底线地纵容,他不知不觉也做了其中的一员。

管家又道:“小少爷,现下是年底,珑园今年的大小账务都等着您去过目呢。”

一到没有旁人的地方,管家就如同许瀚成一样,固执地叫他小少爷。何凌山已经懒得再去制止,他将钥匙接过来,放在手心轻掂一下,旋即起身,道:“走吧,带我去看看。”

管家原本只是想要提醒提醒这位小主人,没料到他会立即动身,不禁劝道:“今天有些晚了,您刚刚回来,明日再去处理也不迟。”

何凌山道:“不必了,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他并不是在说大话,在何宗奎身边的后两年,他一直掌管着何公馆保险箱与账簿柜子的钥匙,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如今把何公馆换做珑园,想必也不会有太大差异。管家见他坚持,便径自跑了一趟,将珑园几个账房全部叫到书房里,供何凌山核问。

等到真正比对起来,何凌山才发现,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珑园的主人虽只有一位,但下人却比何公馆多得多,人一多,各类支出就显得五花八门起来。何凌山头一回领受这份差事,因而遭遇了许多阻碍,几乎翻看一页,就要发一次问。他处理得小心谨慎,几位账房亦是如履薄冰,他们都受过管家的训诫,对何凌山恭敬有加,不敢显露出一点油滑样子。

这些账房都是头一回见何凌山,还以为眼前这位年轻漂亮的男子是日后即将接任老管家的,温家的新管事。趁何凌山低头翻阅账本,他们三三两两地对视一眼,目光里满是无声的嘀咕——这位新来的少管事,究竟是什么来头。

何凌山早早就发现了他们之间无声的交谈,但懒得干涉。他对待事物总是肯抱十二分的认真,越是生疏,做得越专注。几位账房不知不觉陪同何凌山一直坐到了夜幕低垂,何凌山按亮台灯,手里握着一支钢笔,在核对好的地方做记号。他的问题已比方才减少许多,几位账房试图跟他套近乎,结果都受到沉默的应对,便也不再自讨无趣,一齐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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