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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一次是在海关俱乐部,兆堃跟一班同学在那里排话剧《卖花女》,演一个只有一句台词的龙套角色,另外还负责服装和道具。借着自家店里的天时地利,这做戏服的任务自然就落到雪城头上,虽然工作繁忙,但他毕竟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与这帮差不多年纪的富家子弟在一起,做些无关生计的事,也算是浮生偷闲,让他有种无忧无虑的错觉。

那出戏里的男一号是语言学家希金斯,女一号是卖花女伊莱莎,两个主演都沪江大学出名的俊男美女。那时的沪江是浸会背景的贵族学校,每栋宿舍楼的底层都是汽车间和保姆房,学生大多出身优渥,一路教会学校念上来,所以,要“希金斯”拿腔拿调的说标准的上流英文是很容易的,但“伊莱莎”的东伦敦考克尼腔却是个难题。

开头几次排练,导演都要一字一句的纠正“伊莱莎”的发音,而这个导演便是江雅言,她是华侨,十几岁才随家人来到上海,英语讲的要比中文地道,说起俚语来令人发噱,几乎每次都引得演职员全体笑场。她也跟着笑,看起来却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别人或许不会注意,但雪城是见惯了人情世故的,不可能看不出来。他时常在角落里看她,她的一颦一笑,以及掩藏的很好的戏谑与疏理,就好像她有这个自知之明,自己不属于这里,就跟他一样。

她长得不算很惊艳,瘦、高、眼神平静,没有当时流行的珠圆玉润或者温柔妩媚,却有种干净利落的美,和她待人接物的作派一般无二。她很会玩,谈吐有趣,差不多所有男生都围着她转,包括那个“希金斯”,也包括兆堃,而女孩子当中则传着关于她的种种流言,好的坏的,不知所云的——她开快车,喝烈酒,抽男人的香烟,会说法语,舞跳的很好,钢琴弹得却荒腔走板,父亲是北洋政府时期的外交官,母亲那方面有英国血统,不是正牌夫人……

反正,她绝不是那种应该觉得落寞的类型。他不懂她为什么会这样,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戏终于排完了。在这一个多月里,雪城和江雅言总共只说过一次话。那是首场正式演出之前,在后台的化妆间门口,“伊莱莎”的第一套服装出了点问题,他不方便进女化妆间去做缝补,在场的女学生中间又找不到一个会点简单女红的,最后是江雅言从他手里接过针线,他对她说谢谢,她回头笑了笑,学着戏里卖花女的腔调对他说:What you can do without me, I can not imagine(没有我你能干什么,我很难想像。)

雪城看过太多遍排练,几乎能把台词背下来了,知道这句话是第五幕结尾伊莱莎对希金斯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伊莱莎便走了,两个人终究没能在一起。

差不多两个钟头之后,戏演完了,不算太成功,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江雅言召集全体演职员,用一台德国产的耶那康太斯照相机给大家拍了一张照片留念。兆堃是专门负责打杂的,照片自然也是他去印。第二天去照相馆之前,他问雪城要不要印一张?雪城说不要。照片是江雅言拍的,她不在那上面,要来做什么用呢?

那之后,每个人都各归各位,以为不会有机会再见。但现实总是出于凡人的意料之外,秋天过去之前,他们又见了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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