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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了车,环顾四周,没有骆明翰的身影。陌生的世界里,好像就剩下了他一个。

一种陌生的恐慌袭击了缪存的心脏,他下车走了两步,脚步迟疑,又疑心病地回头看了一眼,以为骆明翰在跟他玩捉迷藏。

那是一种似乎被抛下的恐慌。

如果人的情绪是块拼图,那么这块恐慌的拼图此前从未出现过在缪存的人生中,不管是生病前,还是生病后。

自闭症是一种谱系,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种自闭症表现,有的高功能,衣食住行都与常人无异,有的伴随着智力低下行为低能,有的却又是智商爆炸记忆里和计算力都超群,有的懦弱胆小,他人即地狱,有的伴有暴力与自毁倾向,而自闭症症状的最大公约数就是——不在乎。

不在乎世界,不在乎周遭发生的事情,不在乎别人对他的关怀,也不在乎谁的离去。

谁抛下他,谁离开了,他都无动于衷。

妈妈去世时,小姨哭得一度晕厥过去,缪存觉得不可思议,他确实知道妈妈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再也无法相见。

骆远鹤要结婚时,虽然他病得很重,但心里立刻有个声音振作他,只要能一直在一起画画,就够了。

那些对死亡、离别、失去的认知与难过都是有限的、懵懂的,像蒙着一层雾与纱。

那面雾与纱现在被黄河上的风吹走了,缪存终于知道,原来雾与纱背后的世界是那么苍白可怕。

远处河道边的芦苇荡在正午强硬的光线下发着亮白,缪存慢慢地往那边走,越走越快,脚步越走越凌乱,面无表情的脸上,眼睛空洞地睁着。

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所以会在雨天在门外为他守一整夜的人,也选择了离他而去。

骆明翰在沙石滩上捻灭了烟,回过身时,怀中撞入温热瘦削的躯体,两条手臂用力地环抱住了他,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碰了碰缪存的头发:“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缪存抬起脸,脸上都是眼泪,挂在他尖尖的下巴上,滑落后,洇进了骆明翰的衬衫。

许多自闭症患者是不会哭的。

这是他生病了后第一次哭,周教授说,会对周围的声音作出回应,会对他人的存在给予情绪的回馈,便是治愈的开始。

“睡醒了,你不在。”缪存简单地说,抽噎着打了一个哭嗝。

果然是小孩子啊,成年人早已经学会不让自己哭得这么狼狈了。

骆明翰的指腹温热,轻柔地帮他抹去眼泪:“但是我总会回去的。”

他这个狡诈的成年人,安慰起人来也要双关。

他在说,我总有一天要走的,要回到该在的地方。

缪存想,他总会回来的。

因为进入秋季,黄河的水一点也不黄,反而很清澈,泛着碧色的青,让人意外。河岸边,风穿行半人高的芦苇,发出像沙锤一样窸窣的声音。

缪存看到了人,眼泪便自动止住了,两人在日头下慢悠悠地往回走。

骆明翰又抽烟,走得散漫,两人的手轻碰到,骆明翰怔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挪开了。

缪存说:“你牵一下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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