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页(2 / 2)
以前他只在集市中心的显示屏上见过这样的汽车,乘坐它的人大多是名门望族、或是戴着厚重眼镜的科学家。闪光灯轻易地照亮了它锃亮的黑色车顶,总会让他想起自己捉到的拥有漂亮甲壳的金龟子。它代表着一个引人遐想的乌托邦,也代表着一个他们被严令禁止踏入的完美社会。
此时两名身材高大的西装男子立于车前,如同两尊笔直又阴冷的雕像。父亲突然松开紧攥着他的手,将他往前推了一把。
他一只小腿本就疼痛难忍,现下被人这样一推,差点向前摔倒在泥地里,好在其中一名西装男子及时伸手托住了他的肩膀;与此同时,他们将一个小小的医药箱交到这位出卖儿子的父亲手中。
父亲如获珍宝,捧着医药箱看了又看。从今往后每个月都会有人送药过来。对于贫民窟里的人来说,生存并不是最困难的任务,他们劈柴生火、种菜养鸡,以物易物虽然麻烦,但足够维持最低标准的生存需要。他们受到的最大惩罚是医疗资源的匮乏。
所以这一个小小的医疗箱对于一身病痛的父亲来说,远远高于邻居圈养的十二只老母鸡。
甚至是高过他的儿子。
交易进行得十分迅速。买卖家心照不宣,唯独交易品还蒙在鼓里。男孩有了不详的预感,转身就要朝父亲那儿跑去,然而西装男子手一伸就捉住了他的肩头,另一人则用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整个人架进车里。
他尖叫道:“爸爸——”
他平时并不这样称呼自己的父亲。叫这一声只是为了求生。
眼前随即黑了下去,不透光的黑色布袋罩上他的脑袋,尼龙绳/缚/住他挣动的双臂。半透明的车窗外,父亲在听到这一声叫喊后又抱着他的医药箱在雨中跟了两步。
他就这样被父亲卖了,就像一根被交换给邻居的胡萝卜、一颗土豆。由铁皮和砖瓦搭建而成的独特部落被轿车远远甩在身后。他想:我就要死了!
坐上高级汽车、驶入城内——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不是恩赐,只可能是诅咒。他可能会被送给财阀、沦为玩物,或是被献祭给诡异的神明,也许脖颈上被人栓上项圈,迫不得已学着狗的模样在地上爬行。他不想过那样的生活。他想:我宁可死在下水道里!
与他已然飙升到一百二的心跳相比,电车行驶时所产生的噪声几不可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名被刽子手押去刑场的囚犯,他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身旁的刽子手们却是西装革履。
以前周围的孩子们都叫他“克星”。他们说他克死了他妈,迟早有一天也会把自己克死。他爸恨他是理所应该,想要赶走他、卖掉他,这些都是理所当然,可大颗苦涩的眼泪还是从他的眼眶里簌簌滚落,洇湿了黑色的布袋,留下两个深色的圆圈。
近期阴雨绵绵,天色昏暗,过分稀少的光照犹如一朵盘旋在心头上的乌云。内嵌式的电子屏幕里正在播报明天的天气,纪弘易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的视线落在屏幕下方的滚动条上:最近政府在所有居民楼里都设置了“太阳室”,如果群众感到心情压抑,不需要预订便可以直接去“太阳室”进行日常社交活动。
敲门声突然响起,纪弘易侧过头,管家告诉他新成员已经来到家中。
他关上电视,顺着旋转楼梯下到一楼大厅,看到对方正坐在躺椅上接受治疗。男孩年纪比他小一岁,瘦胳膊瘦腿,脸上还挂了彩,眼神倒是凌厉,一双黑色的眼珠子在凹陷的眼眶里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他在看到纪弘易的瞬间从椅子上警惕地弹了起来,紧接着又被身旁的保镖按住肩膀,压回躺椅上。
--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