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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不久,云澜去找了饶主任一回,她是上月初偶然遇到他的。他离开伯特利之后进了军区医院。云澜那天请他在老西门的弄堂口吃新出锅的油点子,他们也算故人相见,冷风里站着,多聊了一会儿。

她开春时调往远郊的军区医院,因为路程不近,索性申请了医院的宿舍,留在那里,不再回家来。

叔潮听素钦说起,只是幽幽一声长叹。

小悌的六叔公一直到第二年夏天,都留在北京,并没有如传言回上海来任职。倒是云澜,在入秋时一个傍晚,打了电话到叔潮的办公室,告诉他,她接到了任务,要服从安排,赶往东北,立刻就走,来不及跟家里说一声,就在电话告知一下。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家里”,三哥,就是她的“家里。”

叔潮赶着想叮嘱什么,那边匆匆挂断了电话,他只点头回应了一声。

云澜其实在年初曾借着参加医学会议的机会,去过广州一趟。她去找了光孝寺,寻访周边医院,人事变迁,找人极难。寺里管事的师傅说,在这里养过伤的人众多,有名有姓的,无名无姓的,佛家浩荡,关爱众生,舍不下任何一个。

她辞了光孝寺的师傅出来,依着旧址,找茉莉说过的老宅,人去楼空,已经许久无人居住。

广州偏南,地气和暖,她在街头的小店里,要了一碗馄饨面,吃着吃着,淌下许多眼泪来。

云澜所在的医疗小组是先期入朝的,她是为数不多的女医生,常常被大家特别照顾着。从东线战场到清川江畔,寒风炮火里,救活过许多人,也眼睁睁失去过许多人。

1951 年初,云澜所在的医疗点,遭到夜间空袭,炸弹连续不断落在他们掩蔽点周围。她旧伤原因,被炸聋了耳朵。反应不灵敏,在战场救护中是极致命的,小组长很快上报,把她调离了行军线。

朝鲜的冬天特别冷,云澜没经历过这样的严寒,她从小怕冷,到今天才见识到,上海那点冷,和这里的冷不能相提并论。她十根手指,每一根都生了冻疮,跟着运输车开在冰雪覆盖的山区道路上,车厢里密不透风,她手上的冻疮一遇暖,发起难耐的痛痒来。

她一侧耳朵听力微弱,另一侧耳朵勉强有声音感受。这几天里多是靠看人说话时的口型度日,渐渐生出一点心得来。司机开到了地方,亲自下车送她进去,把她交给一位矮胖的女护士。

这里也算不上是后方医院,只是当地乡村卫生院临时改置的医疗站,前后两排砖房,掩在山坳里。

她跟着女护士走进去,墙上新刷了白浆,发着浓烈的气味。走廊光线很暗,两边是一间间隔开的病房,走到尽头,白墙上贴着一大张红纸,写着轮值医生分组和各病房负责人的姓名。

她站定在那儿,看了一会儿。

她没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人在看她。

他从后排的手术间出来,正看到她转身的侧影,无数处印在他梦境里的人影从他眼前恍过,他不可置信地跟上来一步。

他站得同她相隔两丈远,看她背影。她头发剪短了,细软的发丝铺在大衣衣领上。她始终没有回头。护士打着手势叫她:“聂医生,跟我进来登记一下,有两张表格要填。”

她含笑地点了点头,转身跟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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