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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小公寓里两个卧房,怀承和云澜刚好分住他们兄妹各自的一间。云澜因为第二天要回养和医院上早班,被怀承催着去睡。
她躺在茉莉的床上,听外头城市的声浪,最近政府管制渐渐宽松,先是不再灯火限制,接着宵禁也取消了,外面沿街的档口,又开始了夜生意。是啊,无论什么世道,总还要努力活着的,开电车的仍旧开车、卖馄饨的仍旧烧炉子、跳舞场里仍旧卖风情,连跌打店里,也亮着灯……
不知是外面哪一处的光,从窗边没有拉紧的窗帘缝儿里斜穿进来,映在云澜头顶的天花板上,会动,缓慢的,扩大一点,隔些时候,又缩小一点。她盯着那里,潜心的听外间的动静,他起身走动过,后来大约是坐下了,许久没有声音;刚刚,又有脚步声,他在客厅里踱了两个来回,停住了,是站在阳台门前么?是在看楼下的街面么?她在脑中猜测着。
窗外的声浪像浮尘,渐渐降落融进黑夜里,愈行愈远的渗到地缝里去,直到静心也听不清了。云澜却听到怀承从阳台走回客厅的声音,他停住了,她也停住了,他重又坐回沙发上,云澜自黑暗里坐起身,打开了房门。
她走进客厅来,厅里只在沙发转角亮着一盏发黄的立灯,怀承正坐在那团光晕里,他抬头看到云澜走近,他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焦虑,抱歉道:“我吵醒你了。”是人在深夜里煎熬后的沙哑嗓音。
她踏进他坐的那团光圈,染了满身的光。向他伸出手来,他马上握住了,越握越紧,把她拉坐在自己身边。
云澜没有遇到过像他今天这样的时刻,但她经历过沪战,那年吴淞口被隆隆炮火炸得寸草不生,大伯父带着全家躲进法租界,奔逃的路上,经过被大火焚烧的铁路局管理大楼,碰上正奔赴闸北战场的十九陆军,逆着人群而去。她那时在心里想,做这样队伍的将军一定很难,要肩负这么多人的生死,做出的决策和命令势必伴随着流血和死亡,那是什么样的重压啊!
可总有奋勇的灵魂,愿意承担起别人的生死。云澜靠在怀承胸前时,这样想。
她似乎是听着他的心跳声,恍惚跌进混沌里的。他贴在她头边,靠在沙发后背上,整夜没有合眼,耳中听着世界从一片寂静到蒙蒙苏醒。
怀承趁着清早送云澜去医院,他今天原是告了假的,仍旧有事要外出。他在车上同云澜商议:“我今天不能去佐敦道,晚点我叫毓征和茉莉陪你去,晚上如果我没有回来,不用专程等我。”
“好。”云澜答应着,临下车时,她担忧他要去做的事,转头看他。
“放心!”他伸手来,用力握了握她手指。
云澜站在医院的台阶上,看他车子开远,消失在长路尽头。
等她下了早班,毓征借了一辆汽车来,停在养和医院后门口等着她。他们赶往云澜在郑家拿到的佐敦道的地址,在一间女子学校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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